第204章 闲话(中)
接上回,我把药一股脑儿的给郑琳佯灌下去,叫人拿绳索给她捆了就安安生生的上菜吃饭等着药物起作用了,不过我倒也觉得奇怪,按说从前我给她灌药的时候她总还要发一阵儿疯的,拳打脚踢出口成脏,但这回倒是安静的很。
双手被缚在沙发腿上,双目无神,两条腿当时怎么被按住就怎么随意的搭在地上,姿势别扭但也没有改变一次,她呆滞的望着面前的木地板,发丝混乱,但苍白的面容和生来姣好的容颜竟让她在微风拂过的一瞬显得格外娇弱可怜。
我渐渐吃不下了,从前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能有能力压制她,让她瞧瞧被至亲欺辱是什么感觉,可真的这样做了到最后还是心软。
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我走过去俯身,郑琳佯这才抬眼看了看我。
“能安静了吗,能了就吃饭。”我一面说一面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子。
可刚刚松开郑琳佯瘦的只剩骨架的手便掐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倒坐在地上,可后悔的话还没在心里升起就被她无力又倔强的哭声打断,郑琳佯双膝支起来作一副跪着的模样,比坐在地上的我高出一截,但气势是大不如从前了。
她竟然在恳求。
“时时,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好不好……我受不了了,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也就这几年而已,我活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时间你陪陪我吧好不好,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为了生你我差点死在手术室,你不要丢下我……”
我疑信参半,手上还随时准备防着,我也有过精神上的疾病,自然知道难过的时候是什么样,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因为同理心去放弃我自己的平安。
我于是挣开郑琳佯的手:“你胡说什么,从前也没见你怎样,现在换了更好的房子我又雇了这么多人照顾你,生我算是给你留条后路吧。”
“你不明白!”郑琳佯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哭声绝望,根根泛白的发丝从指缝流出来,她极无助的恸哭:“我不敢吃药,我太平静了,时时,你明白那种感觉的对吗?我、我真的失去了好多记忆,我总感觉我忘记了很多但是这里每一个人都告诉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有好些时候大概真的是我出现了幻觉,我能看到的东西他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们要我不要多想,可是我没办法……我吃了药,没有自己的情绪,就算想要激起来也浑身没有力气,这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他们跟我不一样,自然不能明白我的苦楚……时时,我一直等你来看我,一直等一直等,因为我知道只有才能明白我、理解我,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来了之后,又像他们一样要给我灌下药去,我不想像这样活着……”
我听到这样的话却忽然镇静了,一瞬间竟然比吃了药还管用,像一盆冷水泼在心上。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起身:“你说我理解你,我确实能理解,你吃的所有药我基本都吃了一遍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生病的?”
直起身的时候有些晕眩,好在离开公司之前梁森早有准备,给我塞了一口袋的葡萄糖片,我撕了一个吃下,甜味在嘴里散开便好多了,我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说话。
“你就是喜欢把没有病的人也折腾的都跟你一样,我连你的自私也一并能理解,因为如果在我受苦的时候世界上的人都跟我一样,我也不会觉得被人当成一个精神病是耻辱了,只不过我胆子比你小,我没有办法放下我所有的一切埋头去做。郑琳佯,我理解你,你生病了,所以我不会怪你,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还是恨我吧。”她忽而又笑了,慢慢从地上撑着站起来:“至少,还能消消对这个世界的怨气。人总要有什么情感是能支撑着自己活着的,哪怕是恨呢?”
这样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正常了,我也松了口气,顺嘴怼一句:“倒也不必,我有爱,不需要恨。”
“谁的爱?是你爸爸,还是未婚夫?”郑琳佯笑着摇了摇头,还像从前那般抚了抚自己混乱的发丝,拆下来重整了一番又拍了拍衣服:“这些东西又该换了,好在你留下来的这些人还算有用,治病就那样,但伺候人还是得力的,没觉着我是个没用的老婆子就暗地里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啊,就你现在这姿态,人家都生怕哪天被你一个不高兴就砍死吧?你又不用负法律责任。”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回位子上去吃饭,实话说我感觉有点儿亏了,就这小院做饭师傅的手艺比我自己小厨房都好,凭啥疯了虐待我的人还能有这待遇?
得找个机会给她换走!
郑琳佯简单收拾了下就自顾自的端了碗筷吃饭,我暗暗瞧了她一眼,有时候也有点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和老傅生的,老傅年轻时候品貌非凡,除他之外,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摆在那里,郑琳佯只是简单收拾一下就是倾国倾城之姿,怎么这两个好看的生下我就成了这样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说,相由心生?郑琳佯天天发疯或是和老傅感情不和导致心情不好,生下我就是丑的?那可真是太离谱了。
“看什么呢,不吃饭。”
郑琳佯吃着忽然瞥我一眼,眼
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坐直了抹了抹嘴唇,忽然一双手便往我脸上放,我赶忙躲开。
“你干嘛?”我双手护住自己,从前不在乎她的打闹是因为我本也就没有什么求生的心思,就算她不打我我也想办法自残自杀的,但现在我可什么病都好了!我怕疼啊!
郑琳佯“啧”了一声,但转了转眼珠好像也觉得不大合理,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慢慢来,医生说了我好歹还有几年的活头,按照你这心软的劲儿好好相处也是不远的事儿。”
我一口水差点呛死,当即反驳道:“谁要跟你好好相处!少自恋了,我心软也不会对着一个想杀我的人。”
“是吗,那你小叔呢?”
“人家好歹疼过我,你是一次都没想好好过啊!”
我鄙夷了句,但心里其实也不得不认同她这句话,但我心软的本质原因也只是因为我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罢了。
“以后我会尽量对你好的,否则,只怕你一次都不会来看我了。”郑琳佯搅动着碗里的米饭,也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现实,她迅速的抹了把眼泪又归于平静,“以后来之前差人说一声,我提前吃药,你就不会再见到我那副疯样子了。”
“不是你差人叫我过来的吗?”
“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哪次来过啊?谁知道你这回会答应。”
“那你不是说你嫌药太苦不想吃嘛。”
“我的好闺女,你发病的时候想吃药啊?那不也是我掰开你的嘴硬生生塞下去的?”
郑琳佯十分显然的笑话我。
“不是说好的理解我嘛,就理解成这个样子。”
“我突然觉着你还是疯着比较好,果然外面人说的没错,怨不得你没朋友,你这嘴是真毒,还不讲道理。”我瘪着嘴摇摇头。
郑琳佯也毫不在意,甚至更加愉快:“说这些话的人分明就是嫉妒,你是不晓得,我手下生意刚起步的时候很多人都来投奔我,但同在一个学校,想来攀附我的是什么货色的我能不知道啊?岂能任用,倒给他们占了便宜,就一个都不要,我也确实需要贵人帮助,于是就在他们本就羡慕的眼光中转头嫁给了你爸,我也就不需要什么朋友了。”
“我爸那么好追啊,不是听说至今还有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的嘛,文素姨当初不也是,至今侯叔叔还吃醋的要命呢。”我轻笑笑。
郑琳佯耸了耸肩:“呵,阮文素那个死脑筋,也就侯文斌那样愿打愿挨的会喜欢了。当年是你爸追的我,要死要活的,好像我不嫁给他当天就能从楼上跳下去似的,虽然我也晓得那会儿啊、他是跟老爷子闹别扭,或者直接说要争家产,需要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婆在家里给他吵架,看见我那一瞬间眼里都冒光了,但有便宜何苦为着那点子感情不占?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求婚,现在想想我都是不后悔的,且不说你爸对我怎么样,就论能把阮文素压下去我就高兴!我当年说的话没错,她就是不可能嫁的比我好。”
“人家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么,有钱,有工作,有名望,有个孩子还是侯家唯一的继承人,公公还是自己的师父,前夫傻乎乎的、又余情未了,时不时地还给送点小惊喜,其实我觉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至少还是安安静静的,一眼望到头反而更安心。”我搅了搅碗里的汤吹一吹。
“傻乎乎?我的傻闺女,你爸都不敢说这样狂妄的话。”郑琳佯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之后放下筷子又讲起故事:“侯文斌呐,那叫扮猪吃老虎,他装的!侯家医院挣几个钱啊?有也让侯老爷子和阮文素两个捐了,那侯家怎么还跟咱们家平起平坐呢?还不都是侯文斌在干,你可以说他爱好和平不想跟别人起争执,但你不能说他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想当年,他可是清华毕业的,那个年代的清华啊,你爸都差点没考上,他的成绩还很优异呢,他要是不好,那阮文素心高气傲那样子能给他留个后嘛?为着自己儿子的前途,又违背自己的本心去给小三小四那一波搞得生不了孩子。”
“我说的是感情上的。”
“感情是好,但也是侯文斌单方面的好。外人总是断章取义的觉着侯文斌出轨才是婚姻失败的主导,可实际上知道内情的都看得出来,他俩就半斤八两!老侯呢,管不住下半身,阮文素管不住自己的脑袋!一天天尽想着你爸呢,哪怕没有什么具体上的行动,我就整天瞅着她那双死鱼眼也烦得慌!你说,老侯好歹也是世家大族长起来的,骄傲惯了,能不难受嘛。”
郑琳佯一向看文素姨不顺眼,听说是当初学术合作上的不和,再加上同时喜欢了一个男人更是见面即吵架不见都抽空诅咒对方,哪怕如今年纪大了也是一样。
“侯文斌可不傻,好色是有,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搞得清的,当初婚内的事情岂能不算是羞辱?焉能不恨?所以现在就算是离婚了、面上功夫装的那么好,让人家以为他有多深情多惧内,可实际上你看看谁还敢追阮文素?她离婚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长得也不丑,怎么没有追求者?外头还把她当侯家正经夫人呢,阮文素想跑都跑不了,只能跟侯文斌硬耗着。”
“那既然两相不和,当初又何必在一起,难不成同在
一个学校,侯叔叔就不知道文素姨心里有喜欢的人吗?”我舀了碗汤边喝边听。
郑琳佯幽幽的叹了口气:“孽缘呗,天命注定,谁能想到我们几个年龄差距都挺大,老侯和老傅都毕业了还有机会回到学校来碰上我们两个,偏偏月老的红线牵岔了,整得侯家这对夫妻个个爱而不得。阮文素是因为你爸跟我结婚了,她没了指望,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老侯呢,是觉着天长日久,他总能把一个人的心抢回来的,但是他没能明白一个道理,爱情不是磨出来的,能磨出来的夫妻情谊,那叫亲情或友情。不过,比起她来我渐渐觉着我自己这一辈子也够呛了,我跟你爸当年是有感情,但是性格不合,我认定了什么东西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一直迁就我,可人嘛,感情总也是有个限度的,这不,十几年的情分照样还是离了。”
“那你还说文素姨没你嫁得好。”不知怎么着我就笑了,不过也是苦笑,大概是我的感情也不顺吧,离婚当时觉得难受,现在想起来也释然了。
能安安生生过已经是我最大的心愿了,也感谢老天爷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跟高辛辞好好过,也由我来迁就他就好了。
“你爸当年婚内可没出过轨啊!额……除了陆茵茵那个自己送上床的,还怀了孩子,当时我还怀着你呢,给我气个半死!我都下追杀令了,谁晓得这臭婆娘这么有毅力,一个人带着孩子跑了十几年,跟傅家一分钱没要过,我怎么都找不着她,硬生生等着我和你爸离了婚、孩子又被教成了提线木偶她才回来,我能怎么办啊?但是侯文斌是三天两头找的。”郑琳佯磕磕绊绊着说,我也佩服到了这种境界还能骄傲的人。
“这么离谱啊。”我敷衍的应承,其实这些故事我都不晓得她在我耳边念叨了几遍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实在提不起兴趣。
郑琳佯也不出所料的不满:“妈教你这些都是正经道理,你得听啊。”
“我听着呢……”
郑琳佯皱了皱眉,扔下筷子一叉腰:“看你没精打采迷而巴登的,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还有,谁跟你讲这些故事?怎么突然提起侯家的人来了?”
我直接气笑:“不是你说的侯家的话题嘛,我对这些能有什么兴趣?又跟我没关系。”
但郑琳佯还是那副“不对味儿”的样子,我也只能无奈找话来敷衍她:“昨晚上我有个朋友喝多了胃出血,医院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来了我就去接他,正好碰上侯叔叔去接文素姨下班,等文素姨的过程就顺便聊了两句。”
“生病的是林家那孩子吧?”郑琳佯冷冷一笑。
“你怎么知道?”
“这要是我女婿,或是寒家那丫头,你会说成是‘一个朋友’吗?”郑琳佯轻蔑的挑了挑眉。
我稍一思索,好像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