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阶前众壑深
中宫空悬,今晚皇上的去处成了问题。宴罢,众妃皆整敛衣裳,整理首饰,坐的笔挺,生怕皇上看不到。皇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宫妃各自回宫,皇子皇女都去凤鸾宫与朕一同守岁。”
皇上话音刚落,贤妃就站起来,“臣妾不胜酒力,先回宫了。”说完也不等皇上允准,略一福身就转身离去,把月白的脊背直挺挺地展示给皇上。
皇上摇摇头,一副司空见惯无可奈何的模样。
“既是年节,也不好叫你们都拉着脸。”皇上浅浅道,“玉贵嫔晋封婕妤,静嫔、杨嫔、赵嫔晋封贵嫔,芷贵嫔刚晋封过,就暂且搁下,剩下的贵人之下的都晋封一级。”
众人脸上也都有些笑模样了,齐齐起身拜谢皇上。皇上看着她们喜形于色的面孔只觉厌烦,突然想起皇后,觉得没趣,挥挥手叫她们都回去了。
众人都到了凤鸾宫,皇上一个人坐在主位上,突然觉得大殿空落落的,除去殉葬的,凤鸾宫的宫人都没裁撤,但是就是显得殿内空了一块,心也空荡荡的难受。
皇上看着一个个规规矩矩坐在殿内的皇子皇女,不禁想起去年此时,皇后坐在自己身边,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欢快地蹦蹦跳跳说说闹闹的,现在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就连最爱笑的秦歌都穿着件素色衣裳静静坐着。也就秦望和李宸纾坐在一块能偶尔传出三两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欢声雷动。
秦歌闷闷坐着,算着时辰往年该放焰火了,今年是看不成了。秦歌感觉袖子一紧,原是柔佳拽了拽秦歌的袖子,秦歌顺势将柔佳的手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掌心湿湿的,秦歌悄悄将自己的汤婆子给柔佳,又往柔佳手心塞了块枣泥玉柱。
秦歌又枯坐了半刻,一桌人坐得整整齐齐,却无一人言语,就像是一桌做错了事的小孩在反省似的,秦歌皱了皱眉,手攥起又松开,又攥起,秦歌站起来,“阿叔,我想回去了。”
皇上看了看更漏,距离子时还有些时辰,再看都低着头兴致缺缺的孩子们,皇上摆摆手,“罢了,都散了吧。”
众人散去,皇上一个人在凤鸾殿又坐了会,终于站起,粗粗扫了一眼殿内如皇后在世时一般的陈设,不知怎的,鼻子突然觉得酸涩。皇上将手放在中庭的香炉上,这还是尚在东宫之时,仿照李易安的“瑞脑消金兽”特意命内制司打造的,皇后一用就是十几年。
皇上微微仰头,驱散淡淡的泪意,摆驾安福宫去了。
杨贵嫔正在寝阁中抄写佛经,她的宫人翠带举着一盏灯烛侍奉在旁。杨德仪的父亲杨敏是太常寺卿,写得一笔好书法,杨德仪不似寻常闺阁女儿写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而是如杨敏一般入木三分的魏碑,舒畅流丽,疏狂硬朗而不失婉约风骨。
皇上摁住要起身请安的杨德仪,拿起她写的佛经,“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抄这个?”皇上看后随手扔到案上,纸张轻飘飘摇摇荡荡落在案几上。
杨德仪整理好放到一边,方才答道:“今日良宵佳节,妾想着皇后殿下或许会回来看看陛下和几位殿下,皇宫之中阳气重,唯恐皇后殿下受不住,便多多抄一些佛经,也好尽一尽微薄之心。”
“你,侍奉皇后至诚,朕都看在眼里。”皇上拍了拍杨德仪的手背,站起身,离开了。
杨德仪坐在原处,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皇上出了殿门才后知后觉地跪下来恭送圣驾。
皇上自安福宫往祥龙宫回,洪兆安问了句,“陛下怎么不歇在安福宫?”
皇上后头扫了洪兆安一眼,摇摇头道:“她,目的性太重。”
洪兆安笑了声,“后宫娘娘所求不过是陛下的驾幸,目的性强有什么要紧?”
皇上也笑了,指着洪兆安,“老虔奴,竟敢打趣起朕来了。”
洪兆安躬了躬身子,“陛下都好几日没开怀了,老奴再不用心,真的罪该万死了。”
皇上叫其他人远些跟着,叫洪兆安跟自己并行走,洪兆安也没推辞。
“兆安啊,我身边就你一个可信的人了,世晴走了,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皇上好像有点醉了,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阿戎也走了,芷柔也走了,他们在下边团圆了……”
洪兆安只是托住皇上的手臂,静静听着。将人掺到寝殿,洪兆安叫其他人都退下,一个人靠着床榻坐下来,背靠木床,就像是刚被先皇的秦皇后收养那时候,守护着不敢相信其他人的十五皇子。
距今已有二十三年了。洪兆安想。
秦歌牵着柔佳的手走在长街,两个宫人在前头打着灯笼。柔佳有些困倦了,走得很慢,秦歌也不催她,自己也放慢了脚步。对秦歌来说,这样的速度着实有些焦躁,阖宫之中,秦歌也就只迁就柔佳。
柔佳好几次栽倒,秦歌停了脚步,叫嬷嬷背着柔佳,柔佳揉揉眼睛,闻着嬷嬷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就那么睡过去了。秦歌解下披风给柔佳披上,揣着手慢慢的走,汤婆子有些凉了,并不比手心暖和多少,不过是起一个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
好容易到了净雪楼,秦歌的手脚都僵了,秦歌畏寒,很严重。皇后曾让御医司配了汤浴的方子给秦歌调理,收效甚微,但初桃总是习惯性地打一盆热水
倒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
秦歌将脚放进足桶里,舒适地长舒一口气。“初桃,把你藏得梅花糕拿出来。”
初桃摁着荷包直摇头,秦歌冷脸双手抱胸,“我都看见了,快拿出来。”
初桃耷拉着脑袋将鼓鼓囊囊地荷包掏空,一个个精巧的梅花糕栩栩如生,鹅黄的花蕊,浅粉深红的花瓣,还有淡淡梅花芬芳。
“你去拿个绣杌一起泡,一起吃。”
初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火速搬了一个绣杌过来,三两下脱了鞋袜把脚浸入桶里,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梅花糕,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