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欲盖弥彰
次日。
钮妃宫里的大宫女佩芸,梁九功亲自出面调到御前伺候,做奉茶宫女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后宫。
承乾宫佟妃笑开了花。
乌云珠微微勾了勾唇,一笑而过。
钮妃心底里头又气又急,可是却连拒绝、发火的资格都没有,梁九功一字一顿的重复圣谕,犹在耳边:“景阳宫宫女佩芸,钮妃娘娘调教得很好,特拨到御前做奉茶宫女。”
御前,奉茶宫女?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御前的奉茶宫女,那是预备的妃嫔,假以时日是会成为后宫的庶妃的。
四公主和五公主的生母,张氏和兆佳氏,从前便是御前奉茶宫女。
繁花低着头从毓德殿外进来,恭声向乌云珠道:“小主,奴婢打听到了。据说是因为请安那日,钮妃娘娘的一句姐妹共侍一夫,太皇太后震怒。”
乌云珠怔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眸光朝着殿外望去:“只有皇后娘娘,才是皇上的妻,才配称皇上为夫君。后宫妃嫔都是妃妾,即便是四姐姐和我同为后宫妃嫔,伺候皇上,也是不能称之为共侍一夫的。”
“四姐姐糊涂啊!”
繁花和似锦对视了一眼,低头应是。陆嬷嬷含笑道:“小主所言甚是,后宫妃嫔,即便是钮妃娘娘、佟妃娘娘,身居妃位,贵为一宫之主,协理六宫,那也只能称小主,往尊敬了说称一声娘娘,而不是主子的。”
“宫里头真正的主子,只有四位,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及皇后娘娘。”
乌云珠轻轻点了点头。
时光不紧不慢的过去,两日之后,乌云珠在毓德殿里,已经将一些安置妥当,各宫送来的赏赐都已经登记造册,存放进了库房。
当夜色降临之时,毓德殿外响起了小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乌云珠惊讶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在繁花、似锦的虚扶下,连忙到了门口恭敬的迎接康熙。
“臣妾给皇上请安,万岁爷吉祥。”
玄烨面上含笑,弯腰亲自扶了乌云珠起身,眼含宠溺:“爱妃请起,不必多礼。”
“谢万岁爷!”
乌云珠的声音很温柔,微微低着头任由康熙牵着。
进了毓德殿中坐在榻上后,玄烨目光扫掠了一眼,朗声道:“爱妃这里,瞧着归整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略简单素雅了一些。”
“梁九功?”
朝殿外唤了一声,梁九功躬着身子进殿来,听候康熙吩咐。
玄烨目光落在多宝阁上的瓷器摆件上,“年前景德镇进贡了一批瓷器,明儿个让内务府挑几件好的送来永寿宫。”
梁九功恭声应是。
乌云珠低敛的面上,眼珠一转,欣喜的道:“谢皇上。”
宫中,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太后不管事,又没有皇后,钮妃和佟妃共同协理六宫。钮妃和佟妃不对付,又忌惮着她,提前和内务府打了招呼,是以她这毓德殿里的摆件等,内务府克扣了不少,便是送来的这些,大多都是以次充好的。
康熙与乌云珠,如同民间寻常夫妻一般,闲话家常,康熙问乌云珠答,不知不觉的便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夜里,康熙宿在毓德殿中。
第二日,乌云珠送了康熙去上早朝后,回道床榻上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一直到辰时过半这才悠悠醒来。
刚梳妆完毕,似锦便带着两个小宫女,摆上午膳。
看着桌上,荤素搭配很是合理,份量也足足的菜碟,乌云珠笑了,“昨日御膳房还说没有新鲜的竹笋,今日怎么就送来了竹笋炖鸡呢?”
似锦唇角微微上扬,道:“小主昨夜侍寝,御膳房的人惯是看菜下碟的,缺了旁人都不会缺了小主您的竹笋鸡汤。”
“嗯、”
乌云珠点了点头,在繁花、似锦的伺候下,用了大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鲜嫩爽口的鸡汤,这才让繁花、似锦将剩余的饭菜拿下去分食了。
陆嬷嬷伺候在乌云珠身边,略斟酌片刻后,“小主,宫里头便是如此的,踩低捧高的。从前小主尚未伺候皇上,待年宫中倒也罢了,可如今侍寝成为后宫妃嫔后,内务府、御膳房的人都是人精似的。”
“奴婢听闻,钟粹宫的杨庶妃、唐庶妃、延禧宫的陈庶妃等,份例里该得的,都被内务府、御膳房想着法子克扣了一大半呢。”
乌云珠闻言,思绪飘远。
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在宫中无宠便是低贱,要想日子过得好、过得舒心,便要得到皇上的宠爱,膝下要有阿哥、公主。即便是无福没有子嗣,不想被御膳房、内务府克扣份例,也得是一宫主位之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一直在储秀宫里,一直待年宫中,倒也就罢了,大不了将来到了三十岁,凭着钮祜禄氏这个姓氏,求了恩典出宫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算到康熙会突然心血来潮,宠幸了她呢?
如今,是不争也得争。
陆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小主能想明白便好。对了,小主,今儿个上
午内务府奉皇上旨意,送来了一批精美的瓷器,奴婢自作主张吩咐了宫女太监们摆放在了显眼之处。”
“嗯,嬷嬷的安排很好。”
下晌的时候,乌云珠听繁花禀报,说康熙午膳是去钟粹宫,和怀着身孕的马佳庶妃、三公主一起用的。
轻轻颔首,乌云珠应了一声。
“马佳庶妃的八阿哥出生后,身子一直孱弱,听说是药不离口的,万岁爷顾念三公主和八阿哥,体恤马佳庶妃怀胎辛苦,常去探望陪伴也是情理之中的。”
顿了一下,乌云珠面色严肃叮嘱着:“咱们毓德殿的人,嬷嬷回头仔细敲打一二,不可让宫人们私底下妄议阿哥、宫中,宫中妃嫔们。”
陆嬷嬷点头应是。
当夜。
敬事房的太监、宫女们,接了咸福宫的扎鲁特格格到乾清宫侍寝。
扎鲁特格格出身蒙古扎鲁特部,全称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康熙七年,九岁的时候被其额祈葛扎鲁特部郡王送入宫,如今十八岁。
承乾宫里,佟妃气急败坏之下,摔碎了一批摆件。
“贱人,贱人,一个个的都是贱人,先有永寿宫钮祜禄氏那个贱人,如今又来一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自本宫入宫后,表哥一向怜惜,十日里有三日都是来本宫宫里,如今新人入宫,永寿宫钮祜禄氏狐媚勾引表哥、”
狰狞着脸色,佟妃心中一口怨气堵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什么玩意,蒙古送来的野蛮人,竟也配得表哥宠幸。”
“宫里头新人一个接一个的,如此下去,哪里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大宫女灵芝谨小慎微的立在一旁,等到佟妃发泄完心中怒火后,这才小声的开口劝慰,“娘娘与万岁爷的情分,是宫中独一份,钮祜禄庶妃和扎鲁特格格即便是承宠伺候了万岁爷,那也是不及娘娘您的。”
“娘娘您是天上的明月,她们不过是地上的萤烛之光,万岁爷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宫里头得了万岁爷宠幸的,怎么也得三四十人,但能如娘娘这般,万岁爷记挂在心上的却是没有。”
佟妃一听,一脸得意,微微昂着头道:“是啊,本宫当初入宫,表哥可是连续七日,宿在本宫宫里的。便是钮妃那贱人,当年入宫也不过是承宠三日。”
景阳宫。
钮妃面色阴鸷,呆坐在夜色之中。
她自诩贤惠大度,自入宫以来一直对外都是贤能的,马佳氏、乌拉呐喇氏、哈达呐喇氏等,并未放在心上。
佟妃入宫让她心慌,但转念一想万岁爷的生身额娘便是佟佳氏,老祖宗有生之年是不会允许后宫再出一位佟佳氏皇后的。
这些年,她即便是看不惯宫中得宠的庶妃,也是私底下用手段,让她们吃苦头的,同父异母妹妹毫无征兆的承宠,成为庶妃、享嫔位份例,让她失了分寸。
老祖宗的敲打,她认了。
可是万岁爷这转过头来,又召幸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她入宫三年,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万岁爷对她还有几分新鲜,后来便慢慢的淡了、细细算来,万岁爷已经有整整两年不曾碰她了。
明面上,万岁爷时不时的会来景阳宫用膳,也会留宿,但是、每一次的大被同眠,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让她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不记得数过多少次景阳宫的地砖了,只记得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慈宁宫
烛火摇曳着,太皇太后听着后宫里的消息,诧异了一下,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一向不喜欢蒙古送来的女子,咸福宫里的那几个都在宫里养了好些年,从前不曾听闻皇帝多看她们当中谁一眼。今夜怎么突然就召了扎鲁特部的侍寝呢?”
苏麻喇姑低着头:“主子,或许是皇上明白您的一番良苦用心了。扎鲁特格格今夜侍寝,表明皇上还是愿意宠幸咱们蒙古的贵女的,或许、”
“过不了几日,咸福宫里的苏日娜、伊尔娜等几位格格,也能得到皇上宠幸。”
太皇太后蹙着眉头,沉思着。
苏麻喇姑顿了顿,低声又道:“或许,假以时日,后宫能重现太宗、先帝一朝时,咱们科尔沁女子的荣光。”
“嗯。”
太皇太后心中满意,含笑开口,“明儿个,钮妃、佟妃和钮祜禄庶妃来向哀家请安后,你记得去打听一下皇帝将扎鲁特部那位安置在哪个宫,顺带送些哀家的赏赐去。”
“是,主子。”
上午,辰时。
慈宁宫里,钮妃和佟妃、以及乌云珠坐在慈宁宫殿内,等待着向太皇太后请安。佟妃眼底一片青黑,面色憔悴,似是昨夜没睡好的,而钮妃即便是敷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
抬眸望了一眼乌云珠,佟妃掩着嘴娇笑:“本宫记得五日前,是钮祜禄妹妹承宠侍寝的,本以为钮祜禄妹妹会得宠一些时日,不曾想皇上昨夜又传召了扎鲁特格格、”
“宫中历来便是如此,一代新人换旧人,钮祜禄妹妹年轻难免气盛,心里头要习惯、看淡这些事情才是。”
乌云珠神色复杂,望向佟妃:“多谢佟妃姐姐提点
,妹妹知道。”
额,该看淡、习以为常的应该是佟妃自个儿吧?昨夜她睡得可好了,一夜好眠,今日精神好、面色也好,可不是佟妃这般无精打采的。
佟妃是故意来找存在感,恶心自己的吧?
如鲠在喉一般,佟妃强笑欢颜的望向低头沉默着的钮妃,道:“钮妃姐姐,说起来还是钮祜禄妹妹不用劳心宫务,日子过得清闲自在,不像咱们。钮祜禄妹妹年轻就是好,即便是熬夜,第二日也是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的、”
钮妃抬头看了佟妃一眼,含笑开口,“佟妃妹妹说笑了,妹妹正值年轻貌美,虽在六妹妹之前侍奉万岁爷,但是论年纪,却是和六妹妹差不多的。”
“皇上为朝政之事日理万机,我等身为后宫妃嫔,为皇上分忧解难,协理六宫事务是份内职责,不该说什么劳心费力的。”
乌云珠微微低着头,努力憋着笑。
面色一白,佟妃冷哼道:“是,钮妃姐姐说得是。”
太皇太后由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扶着,来了殿中,端坐在主位之上,与钮妃、佟妃和乌云珠说了会话,询问了一些宫中事务后。
话锋一转,太皇太后面色严肃的望向钮妃、佟妃:“哀家听闻昨夜皇帝召幸了咸福宫的扎鲁特格格。她来自扎鲁特,代表着大清和扎鲁特部的友好关系,钮妃和佟妃回头去打听一下,皇帝将扎鲁特氏安顿在那个宫里?”
佟妃压下心中冷意,面上笑盈盈的望向对面钮妃。
皱着眉头思虑一番后,钮妃恭声应下,“是,臣妾和佟妃妹妹,一定嘱咐内务府,妥善安置扎鲁特妹妹,不委屈了扎鲁特妹妹。”
“如此便好!”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又望向乌云珠道:“皇帝是天子,宫中女子都是伺候皇帝,为皇家绵延子嗣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承宠一事,乌云珠莫要太过介怀,哀家瞧着在皇帝心中,你与旁的妃嫔是不一样的。”
乌云珠连忙站起身来,福身开口,“是,老祖宗训诫的是,臣妾明白。”
另一边。
康熙已经下了朝,原本想着回乾清宫批折子,但梁九功低声在康熙耳边言语了几句,康熙面露凝重之色,沉思了许久后:“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即日起晋为庶妃,赐居永和宫,着内务府安排妥当。”
“嗻。”
梁九功恭声应是,转过身来对着身后小太监吩咐下去。
康熙顿了一下,又道:“摆驾景阳宫。”
景阳宫里头,钮妃面露憔悴之色,脑子里头挥之不去的是昨夜康熙幸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今日在慈宁宫请安时,太皇太后的态度,以及面色红润丝毫不受影响的乌云珠。
代替了佩芸,新提拔上来近身伺候的大宫女佩珠,捧着一碗炖得酥软的红豆羹进来,含笑开口,“娘娘,红豆羹好了。”
蹙了蹙眉,钮妃摆手:“放着吧,本宫这会儿没胃口。”
佩珠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将红豆羹放在一旁的桌上,心想着待会儿劝娘娘用一些。昨夜扎鲁特庶妃侍寝,娘娘心情不好,今日一早也没有用早膳,如此下去身子可承受不住。
钮妃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想着回床上歇一会儿,这时听见朝思暮想的声音传来:“爱妃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没有胃口呢?”
“脸色也不好,可有传了太医来?”
钮妃眼眸发亮,朝着康熙望过去,难掩心中欢喜之色,连忙上前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玄烨顺手扶了钮妃起来,随口道:“爱妃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宫里的宫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若是她们伺候不周,遣回内务府重新换一批来。”
心中咯噔一声,钮妃压下慌乱,笑着开口:“谢皇上关怀,臣妾无事,佩珠她们伺候也很尽心,只是臣妾昨夜没有歇息好,休息片刻就好了了!”
玄烨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关怀之色。
半个时辰后,钮妃拖着疲惫的身子,送了康熙出景阳宫。待康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钮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区区一个庶妃,皇上竟亲自来景阳宫,言语敲打本宫。佩珠,吩咐下去,让内务府将最好的给扎鲁特庶妃送去,声势一定要浩大,让宫里头的妃嫔们都知道扎鲁特庶妃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
一字一顿的,钮妃咬牙切齿说着。
佩珠低眉颔首应下,迟疑片刻后:“娘娘,万岁爷虽然赐了扎鲁特庶妃居永和宫,但是只是庶妃,不曾像钮祜禄庶妃那般,享嫔位份例。奴才猜想万岁爷的意思是……”
钮妃点了点头。
“欲盖弥彰,皇上的意思,本宫明白。永寿宫六妹妹那边,事情进展如何了?”
(唉,有木有人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