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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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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宫,顾弦音当年为女医官时曾居住在此,数年过去,除了换了不知几批人之外丁点未变。宫墙根上永远有一层遮不住的苔痕,长巷依旧刮着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这里数十年如一日的比别处冷些。

都说是因为这宫里住了太多失意之人,那些无宠的失宠的嫔妃日生幽怨,犯罪的官僚亲族无辜受冤,恨与怨与日俱增,就像积满怨气的阴曹地府,日头照进来都要打寒战,人在此间如何能不冷。

叶白榆被安排进了宫人的居所,与一起来的姚碧华,还有原先的两位女史住一间屋子。

还没进屋,先听见两个女史在房间里牢骚。

“听说今次补进来的两个女史都是侯贵出身的小娘子,她们能做甚?不叫人伺候就不错了!”

“可不是,这下咱们两人干四人的活,擎等着累死。”

“唉!谁叫咱俩出身不行,又笨嘴拙舌不会来事,若今年能跟那两位似的晋升,也不至于还干这些粗活。”

“我倒是觉得干粗活没什么不好,你瞧高位上待着的哪个日子是好过的,成日勾心斗角,累也累死,只要别让我平白多干活,我就没什么不满意。”

姚碧华略尴尬地停住脚,看了看叶白榆,小声道:“咱们还没来好像就先得罪人了。”

叶白榆笑了笑没做声,先一步迈进了房间。

先前凑在一起说话的女史各自分开,在各自的床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

生得一个比一个好看,这两位怕也是待不久的,要么招了贵人的眼,被打发到不见天日的地方,要么就飞上枝头成了新贵人。

“敢问两位姐姐贵姓?”姚碧华笑着同两位女史打招呼,“我姓姚,你们唤我碧华就好。”

“原来是伯远侯家的小娘子。”开口的是两个女史里面相较随和的,“我姓朱,叫我晨露就好,她叫吴映桃,比咱们都大些,叫她桃姐就行。”

姚碧华依次叫道:“晨露姐,桃姐。”

说着自随身包袱里拿出了三盒面脂,分别给两个女史还有叶白榆,“这是我日常用的面脂,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你们不要嫌弃。”

两个女史在宫中虽不缺这些使,却得不着特别好的,姚碧华自侯府里带来的再不好也比她们的强,自是欢喜。

叶白榆静观姚碧华左右逢源,等面脂递来时她抬手推她的手,笑说:“不瞒你,我从不用这些,你给了我也是白放着,不如送给用得上的。”

姚碧华面露惊色,盯着叶白榆的脸看了又看,“叶家姐姐的脸这样白嫩,竟不搽面脂吗?”

叶白榆住着偏院,饭尚且不给足了,哪里会给面脂口脂这些锦上添花的物件。但她不是一定不用,只是无功不受禄,不好平白拿姚碧华的,拿人手软,总要欠一个人情。

且这样近了看,姚碧华眼角那颗红痣过于周正了,倒像是用曾经盛极一时的文刺之法刺上去的。

所谓文刺,就是以针等器具在身上刺出图案,然后染以颜色。或刺花木鸟兽,或刺诗词佳句,亦或宗教人物。

而萧宸继位后,这东西就渐渐被禁了,其中因由,与顾弦音有莫大的关系。

当年先帝太子曾养私兵,这些私兵身上皆刺了独有的印记。顾弦音为挑动诸王相争,曾叫潜伏北黎的南陵细作也刺了这种印记,伪装成太子的人暗杀当时最有潜力夺位的福王。

从此,太子私兵曝于天下,惹了先帝忌讳,也成功挑起了其他诸王争位的野心。

后来萧宸认为,肉身上刺了图案无法轻易抹掉,几乎就成了此人的标志,极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于是就以此物不雅为由禁止身边人刺。

宫里贵人禁了,士族贵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刺,渐渐的就失了趣味。

虽说不是不能刺,但姚碧华在眼角刺一红痣,目的性就太强了。

这小娘子有心模仿顾弦音,总不可能是为了进宫做宫人的。

察觉到她的野心,叶白榆越发不能平白拿她的东西,万一将来姚小娘子飞上枝头,用身份讨旧人情,她是还还是不还?

“常年不用也就习惯了,妹妹快收着吧。”叶白榆转而问那两位女史,“哪个是我的床位?”

晨露指着靠窗的一张小床道:“那是你的,宫衣被褥都备好了,你只需换了就行。”

自来靠窗有风,这女史的居所背光,更是寒凉,寒冬腊月的,夜里怕是能冻死人。

叶白榆谢过晨露,走到床位展开衣被摸了摸,宫衣倒还好,被褥却是潮湿的,是刻意熏了水气所致。

看来有人刻意针对她。

她抖开被褥,奇怪问道:“敢问两位姐姐,大家的被褥都是潮湿的吗?”

屋里三人皆是一愣。晨露道:“被褥怎能是湿的,寒冬腊月的怕不是要冻坏了?”

她说着起身过来摸了摸,手指不由一哆嗦,这可不是寻常的受潮,不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个几日怕是不能用。

她看了眼映桃,两人心知肚明,是上面有人要整叶小娘子。

“这……许是在库房里放久受了潮吧?要不趁着还有日头去晒晒?”

晨露不敢多说话,她这样的小女史身份低贱,能平安混口饭吃就罢了,可是不敢掺和贵人斗法。

叶白榆恍然大悟,“那兴许是的,多谢姐姐提醒,我这就拿出去晾晒。”

晨露欲言又止地笑了笑。

“这怕不是有点傻?”

叶白榆抱着被褥出去后,映桃忍不住吐了一句口水,她一向心直口快,不大招人喜欢,因此常年晋升无望。

晨露睨了她一眼。映桃吐了吐舌头,改成小声说:“我听说她私下勾引陛下,原本靠着身子也是有望入后宫的,哪知遭了人家忌讳,前些日子反对她入后宫的本子雪花似的往宫里飘,不得已才叫她做了宫人。依我看,她也不像那样有心机的,这个样子当个宫人倒是福气。”

“你快少说两句罢!”晨露天天都想缝上她那张嘴。

姚碧华一边收拾被褥,一字一句地听着。她本也以为叶家娘子会入后宫,如今看来,八成是有人整她,多半是沈家缨娘。

那沈缨娘如今是昭仪,压一个宫人是绰绰有余。那么,她最大的竞争者就失去了竞争力,只要寻得机会接近陛下,她就还有机会入后宫。

叶白榆与被褥一起晒了一会儿太阳,这院子日头稀薄,一天里也就半个多时辰能沾点阳气,可不能错过了。

待日头落了,她自己先回了屋,等到傍晚再去收,还跟拿出来时一样潮凉。

这被褥怕是晒不干了。

到夜里入睡时辰,晨露几次投来关怀的目光,她似乎想让叶白榆跟她挤一挤,但又不敢提。

映桃倒是敢说敢做,“若是不能睡就到我这里挤一挤罢,这样的被褥要睡死人的。”

晨露又瞪了她一眼,怨她多管闲事,自己还是个泥菩萨,哪有余力保别人。可她一面又庆幸映桃开了口,不然叶小娘子明日就得病了。

宫人伺候主子是不敢得病的,得了病就得搬去宫外养病的居所,若好了再回来,好不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养病的居所里得什么病的都有,痨的疯的瘫的,还有浑身长脓包的,条件又不好,好人进去都得住病了,何况本来就病了的。

叶白榆心里记下映桃的好意,但她不能连累人家,“多谢桃姐好意,床铺本就小,我同你挤了,你也睡不好,耽误了明日差事倒是我的罪过。”

映桃心说她果然是个傻子,这宫里谁不是为先自己考虑的,她这头一关过不去,还罪过个屁,直接把自己玩死了。

“那随你吧。”映桃的好心也不富裕,这样的傻子保她一回保不下第二回,何苦浪费感情。

但到底于心不忍,躺下了又补了一句,“实在睡不下也别硬撑,咱们屋里没有多嘴的人。”

叶白榆朝她笑了笑,“我不硬撑,我去找司药问问还有没有干的被褥。”

映桃好悬没叫她这话噎死。

找司药要被褥?这潮湿被褥若没有司药还送不到这里来呢,好嘛她这傻乎乎地去了,那不就是当面去打司药的脸?能有好果子吃才怪了!

“不是,你……”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叶白榆就披上衣裳出去了。

“嘿!我算是开了眼了。”映桃都不困了,坐起来乐,“我怎么倒有点稀罕她这傻乎乎的劲儿了呢,这傻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哎,你们倒是猜猜,她这傻样去了是先把自己作死呢,还是先把司药气死呢?”

急得晨露光脚下床去戳她的脑袋,“我真是服了你这张嘴!”

司药司有两位司药,如今以郑瑾郑司药为正,她单独住一个屋子,与尚食局司酝司饎同住一个院子。

叶白榆熟门熟路,因为她原先就住在这个院子,且是独享一院。而这位郑司药曾是她手下的一个女史。

“郑司药在吗?”她进了院子问。

“诶,你是哪个?”司药身边的小宫人拦住她的去路,“这里岂是随意进的?”

“我是新来的司药女史,叶白榆,有事来寻司药,可否让我进去?”叶白榆请问。

那宫人一脸古怪,“新来的女史啊,我们司药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可过不了明日。”叶白榆笑道,“怕是要出人命的,我便在这里等吧,说不定司药半夜醒了呢。”

宫人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这新来的怎么还威胁人呢?

“你等着,我去问一问。”

屋里的郑瑾已经听见了,那湿被褥正是她的杰作。

前日家兄给的信儿,说那叶白榆得罪了新昭仪,得给些苦头,最好尽快弄出宫去,不能叫陛下宠幸了。

家兄如今在工部任员外郎,是得了沈公提拔才混到的官,仰人鼻息者就得给人卖命,没有自我可言。

但她没想到叶白榆会直接来找她,往往新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听闻叶小娘子又是个不受宠的,没有父兄撑腰,当是好拿捏,哪里想到这样直性子?

这院里不止她一人住着,若叫叶小娘子在院子里站一宿,明日整个宫里都知道她虐待新人了。

“没见过这样横的!”小宫人进门便没好话,“倒是拿捏司药您来了,我看您得给她立一立规矩,不然以后谁都能骑到您头上去。”

“叫她进来吧。”

“啊?”小宫人不忿道,“您怕她作甚?”

“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郑瑾教训

道,“在宫里最不兴的就是那根鸡毛当令箭,你永远不知道以后谁会爬到你头上去,何况人家出身摆在那,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得罪她作甚?”

小宫人年岁小,显然不知道那早就败落的白家,更不知道叶白榆还占了点皇族血脉。当然,血脉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多的是大家族出身却不明不白死在宫里的,这年月还是得看权势,看谁靠山大。

“是,我知错了。”小宫人不敢悖逆,老老实实出去喊人进来,

叶白榆随宫人进了屋,朝郑瑾行礼,“见过郑司药。”

郑瑾仔细端详着,这小娘子模样虽不及她母亲,但气度更胜一筹。一双眼睛是点睛之笔,透亮,从容,那从容里还蕴藏了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那像是深不见底的海,表面的风浪永远掀不起海底的沉寂。

她稍稍失神,想起了当年宫里唯一的女医官,顾弦音。那个人是她在医道上的启蒙老师,她们相处三年,她也从来没看透过她。

到底是谁说叶大姑娘是个不受宠的废物,这样的废物……属实是开玩笑了。

她不由端正姿态,问:“你找我何事?”

叶白榆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的被褥受了潮,睡不得人,本想借其她女史的床凑合一宿,可大家的床都只够一人睡,我不好耽误人家休息,无奈之下便来找司药您了。”

她看着司药的大床说:“我瞧您这床够睡两人,可否收留我一宿?”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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