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英杰
夜色如墨,天像缺了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狂风肆虐着,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意欲横扫一切。峒寨祖坟墓地旁,一座小草棚,像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颠簸起伏摇摇欲倾的小船。
棚里,一盏桐油灯,微光如豆,一把剪刀插在火塘里,火烧得正旺。墙角,一席几捆稻草铺成的床,床上躺着一个轻声呻吟着即将临盆的妇女。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在安抚着她,为她鼓劲。
“红妹,忍着点!鼓劲!加油!”老奶奶紧紧地攥着妇女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自己的精力传送到妇女的身上。
妇女轻点下巴回应着,同时暗暗向腹部鼓起劲,做着又一轮的冲刺。豆大的汗珠渗出额头,流下耳际。
“哗啦啦!”
突然一股强风将棚顶掀开一个脸盆大的口子,凄风苦雨裹挟着争相而入,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咣!”
“啊!”
几乎和雷声同步,妇女大叫一声,如释重负!
一个圆球钻出下身。
“生了!生了!”
老奶奶一边捧住圆球,一边忙不迭声地叫起来。
圆球通体竟然还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老奶奶定睛一看,这是一个还包着胎衣的胎盘,虽然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老奶奶却也不惊慌,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至于为什么还发着蓝光,老奶奶不得而知,也来不及细想,当下急忙把胎衣剥开,捧出婴儿。
是个男娃!
婴儿双眼紧闭。老奶奶一巴掌轻拍在屁股蛋上,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过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老奶奶从火塘里抽出剪刀剪断脐带,并用棉线把脐带捆扎好,接着用早已准备好的襁褓将孩子包裹妥当。
“孩他娘,快看,是个男孩,多俊的孩子呀!”
老奶奶抱着孩子凑近床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红妹犹如长跑过后的选手,一身疲惫在得知封冠之后一扫而光。她满目慈爱地看向孩子,只见那小生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像一块温润剔透的玉人儿似的,光滑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乱转着四处寻找,小嘴巴咂巴咂巴地蠕动着。
红妹知道孩子在找什么,急忙掀开上衣,叫老奶奶把孩子放到自己怀里。小家伙一下就找到了目标,竟无师自通地咂巴起嘴巴来,看那样子真的是饿坏了。
这个鬼灵鬼精的小家伙!
雨开始小了。老奶奶这时才腾得出手来,赶紧去找了一块杉木皮把棚顶那漏口堵上。
“不知道孩他爸事办得咋样了?明天该回来了没有?”老奶奶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又好像是对着妇女说。
“娘,别担心,巴岩他事办好了会回来的,快了!”妇女安慰道。
“嗯,等他回来了就给孩子起个好名字!这多俊的孩子呀!”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仿佛这风雨飘摇之夜宛如平常,只是心底多了莫大的欣喜,以至于夜深了也毫无睡意。
这里是夜郎国的九峒山寨,此时正是撒马夜郎王朝,而这婆媳俩,正是夜郎国族裔。夜郎国远古可以上溯至蚩尤九黎城,而蚩尤是侗苗瑶等少数民族的先祖。随着秦始皇发动灭六国统天下的战争,九黎城的族民为避战乱,逐步迁徙至且兰,即如今贵州福泉一带。更有甚者迁徙至如今湘黔桂三省交界地面,号称“八百峒”,每一峒对应的是一座山寨,而九峒寨正是地处此间之其一。虽是一个不过百来户的寨子,但因为也是夜郎国之属地,所以按惯例称为“九峒”。历史上所谓五溪峒蛮指的正是峒寨族裔,亦属百越之列。从“峒”字可以看出,侗族的“侗”字正是由此衍化而来,与苗瑶本是同根同源,所不同的是因历史岁月的交替更迭,而自成侗族一支。侗族与苗族的图腾同样是芦笙,制造芦笙的材料同样是竹子。
说到竹子,不得不说到与夜郎国最后一个王朝——金竹夜郎有关的一个神秘传说。据《后汉书.南蛮传》记载:在古代的某一天,一位在河边洗衣服的女子,突然发现一根三节长的大竹子从水中漂到她脚边,但无论女子推走几次,竹子仍旧漂回来。当她再推时,忽然从竹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她觉得奇怪,就把竹子带回家,并用柴刀破开,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男婴。善良的女子出自母爱,就把婴儿抚养成人,而这个日益长大的小男孩,日后凭借自己的文才武略,逐步统一部落,迅速在西南崛起,成为夜郎国最后一个朝代的国王,并以“竹”作为自己的姓氏和夜郎国所崇拜的图腾。
这种图腾崇拜的影响在日后仍可见一斑,譬如有些地方的苗族,在送葬时额头顶着一个竹篓,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侗族人侗话自称为“金”,在一些地方,由于语音的差异,也衍变为了“更”,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侗苗族如今的坡会,也许就是夜郎国各盟国的盟会演变而来。在坡会上,斗芦笙、芦笙踩堂必不可少。斗芦笙雄壮激昂,可以想象是部落出征时以壮军威的乐曲;芦笙踩堂笙曲悠扬悦耳,舞姿翩跹,可见是凯旋归来举行的庆功狂欢盛会。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如今只能略见一斑,如同浮光掠影,而当年今人永远无法企及无法想象的夜郎,已经是杳鹤无回的神秘传说。
说到这里,也许各位看官心存疑惑:正值迎接新生命的关键时刻,孩子的父亲怎么不在家,他去了哪里?关于这个问题,请容我慢慢道来。
各个朝代的夜郎国都是由多少不等的盟国组成,以夜郎国为尊,而孩子的先祖正是洛举夜郎一个盟国的首领洛巴。后来由于洛举夜郎国国王无子嗣,各盟国首领争相做夜郎盟主,导致爆发了争夺盟主之位的混战。经连年激战,一些小盟国相继战败,最后只剩下实力最雄厚的洛巴王国和撒马王国角逐最后的王者。由于某些原因,洛巴王国最终败北,洛巴家人一百余口惨遭屠戮,几近灭门,只有洛巴及其妻儿三人逃出生天,连夜潜入西汉领地,二十年间几经辗转,后又回到夜郎国境内,最终隐姓埋名于此,直至巴岩娶妻生子。
孩子的祖父既然曾经是盟国首领,那么自然身手不凡,怀有不少本事。这些本事传到孩子父亲这里,还十有八九,比如堪舆之术、巫蛊之术、剑道拳术等,当异于常人。当时的巫术不同于如今的魔术杂技,如今的魔术杂技有根可依,有迹可循,只是类似于移花接木的把戏,不过障眼法而已;而当时的巫术却是如同无根之火,无源之水,变化万千,玄幻莫测,绝无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是实打实的真本事,非常人所能参透,亦非常理所能解释。
小男孩的祖父已经故去,如今只剩下祖母、父亲、母亲。父亲巴岩虽身怀绝技,但在人前却从未显山露水,为人处世极其低调,若不是有人刻意提起,寨子里的人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因为他经常不在家,寨里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巴岩心里清楚,别人是如何都不会懂的,连巴岩的母亲妻子都不懂,他只跟她们说去外地给人勘风水。若是有人向她们问起,她们也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毕竟在夜郎国,堪舆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足为奇,别人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由于巴岩身怀血海深仇,心藏秘密,所以就没有心思去建好一点的木楼;也由于经常外出,无暇务农,因而生活过得紧紧巴巴的,这就更加谈不上建房了,所以至今一家人仍旧蜗居草棚。其实,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一旦一家人行踪不慎走漏风声,有仇家闻风而来,也可以随时远走高飞,了无牵挂。
过了两天,巴岩果然回来了,他依旧空手而归。他像以前一样,依旧风轻云淡地说着话,用微笑回应着母亲和妻子的迎接。
当巴岩见到孩子,他激动不已,听着母亲给他描述孩子出生的异象时,心中也不禁有些讶然,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他看着面相圆润可亲的孩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叫‘天杰’吧!”
天杰,风雷之夜,天降英杰!
好一个响亮的名字!
这是巴岩给孩子起名的寓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跻身蓝光圆球驭风雷而来的孩子,日后有着怎样一身神奇的本领,开启怎样一段神奇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