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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行商不易(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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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终于懂了为啥张延龄会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讲那么一句。原来不是找他的,而应该是去找郑虤的。却又把半路遇到的他,当成了去商贾那边坐席的郑虤。

至于为何建昌伯家的书办没有提醒对方,很简单,郑虤太大方了,为了不排队,直接进去,私下给了伯爵第门口看门的家丁一锭二十两银子卡位置。那家丁见钱眼开,直接将他带了进去,礼物和手本都是后边转的。

想来若不是那些人看到郑虤的手本上写的内容,怕后边拆穿,人家昧下礼物都不一定。

“叔父放心,俺最近结识了些朋友,打算与他们合股做些买卖,到时候这几百两银子也就不算啥了。”郑虤自信满满道。东门号账上已经没了现银,为了凑寿礼,郑虤很光棍的以他的名义向王增拆借了一笔银子。

“既然是俺送礼,这账自然就是俺的。”郑宽平淡的回了一句“王监生跟你讲了没,俺打算让你去他那里跟着学一阵?”

“讲了。”郑虤原本以为郑宽那次不过是随口讲的,却不想见了王增才晓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如今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道“可俺若是去了王监生那里,东门号咋办?还有,王监生做的买卖太散,俺们东门号是专门贩马料的,俺以为就算在在九衢货栈做好了,于东门号而言也无帮助。”

郑直一听,就晓得此地不宜久留,起身道“叔父,俺……”

“五虎还敢聒噪,莫以为你昨夜在陕西巷做的好事,俺们就不晓得。”郑虤显然误会了,同时,刚才在外边没有听全或者听仔细,因此先发制人“你去问问,如今谁提你不是皱眉头。花花解元,好大的名头,俺郑家的脸面都让你折腾没了。”

“叔父刚才问俺的,俺当着二虎的面回答。”郑直烦了“俺这人跟着隆兴观的羽士们懒散惯了,实在照顾不得人。俺还要回去上课,先走了。”讲完向郑宽和郑虤拱手之后向外走去。

郑虤听到郑直回答的那一刻,就明白他又冲动了,可他并不认为是自个的错。你既然无心,干嘛一个劲的往郑宽这里凑。因此看郑直如此无礼,顿时恨意满满“站住,这是啥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这是郑家。”一直不吭声的郑宽开口了“凡是郑家子侄都可以来。”看向郑直“五虎去吧,既然做了老师,就要向你姑丈那般用心育人。”

走到门口的郑直回身应了一声,这才走了出去。

“叔父是不是瞅不上俺了?”郑虤郁闷之下冲动的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可是问完就后悔了,生怕对方给予肯定答复,一发不可收拾。只是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等待郑宽的回答。

“不是俺瞅不上二虎了,是二虎自个把自个看的太轻了。”郑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五虎做的好,郑家才会更好。同样的,二虎做的好,郑家也会更好。可二虎自打入京后,就慌了,心乱了。尤其是见不得你兄弟好。若是因为东门号,那俺索性把东门号送给二虎。亲兄弟难道要变成俺和你大伯,二伯他们那般?”

“不不不。”郑虤慌忙否认“俺就是,就是气,明明俺比五虎努力,比他读书多,为啥啥好事都是他的,俺差哪了?若是日后他得了势,眼里哪还有俺,难道要俺在他面前低三下四讨生活?”

郑宽愕然,他没想到郑虤是这样想的“那如今俺得了势,你大伯,二伯可曾在俺面前低三下四的讨生活?”

郑虤语塞,半晌才道“五虎哪里可以和叔父相提并论。”

“但凡一个人见不得人好,眼里只有高低,是没有容人之量。人这一辈子,有独领风骚,有碌碌无为,都是天意。天意难违,可人心无量。二虎的眼要放长远,看远了,心自然宽,心宽了,有些执念就可以放下了。”郑宽算是懂了,这个自小被他宠溺的侄子钻了牛角尖“俺确实有意让二虎做嗣子,可这段日子,二虎做的让俺太失望了。此事暂且搁置。”讲完起身走了出去。

留下了如雷重击的郑虤。

郑直出了御河中桥,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来到了甜水井找杨儒,却被门子告知杨儒不在。看天色距离给沈麟上课还有时辰,郑直索性让朱千户去车马行还车,顺便找孙鉴询问工程队组建进度。自个则徒步向北城走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想要发泄,打算遇到啥不平事,踩几脚出出气。

只是走了多半个时辰,也没有遇到一件。就在他心情更加沮丧时,远处突然传来呼喊,还有打砸声。郑直精神一振,这次也不捡砖头了,兴奋的跑了过去。

走进胡同,果然看到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对男女正在厮打。郑直二话不说,大吼一声,冲了过去,一脚踹翻那个正在施暴的男人,然后得理不饶人的抬手便打。

“住手,住手……”却不想没打几下,就有人抱住了他的拳头,郑直扭头看去,正是刚刚被打那个女人“大嫂何事?”

“你凭啥打俺男人?”那妇人愤愤不平质问郑直“打坏了咋办?”言罢督促道“还不松手。”

郑直无语,看向周围,果然众人见怪不怪“人家两口子打架,你个读书人掺和啥?”

郑直尴尬的想要起身,却不防趴在地上的男人一个翻身将他掀倒,连带着将那拽着

他胳膊的妇人也带倒在地。

“俺就讲嘛,他俩指定烧过炕,你瞅瞅摸进去了。”围观众人立刻有人事后诸葛亮。

郑直立刻抽回手,却不想那妇人正要护住领口,一拉一扯‘撕拉’一声,那妇人的前襟握在了郑直手中。

“俺要杀了你……”刚刚爬起来的男人见此,大吼一声,捡起一块碎砖头冲了过来。

郑直百口莫辩,只好扔了衣襟,不辨东西的抱头逃窜。

也不晓得跑了多久,直到确信身后没了动静,这才停下,四下瞅瞅,大概认出这里应该是思诚坊。为了防备人家暗中跟着找到他家,郑直索性来到不远处的棋摊,一边缓缓力气,一边隐蔽观察。

棋摊自然是简易的,一张粗布棋盘,两蒌黑白子就是全部家当。正在对弈的二人一位白发苍苍,一位人到中年。郑直起初不过利用二人打掩护,可看了一会,就入迷了。他对棋艺只是粗通,不过却能看出好坏,二人这棋路,反而是白发苍苍锐意进取,人到中年老成持重,完全掉了个。

一局战罢,那中年人最终落败,愿赌服输拿出一吊钱放到了老叟面前“再会。”讲完起身告辞。

郑直看了这么久,对于那中年人多次犹豫不决早就看不惯,此刻也忘了初衷,坐了下来“来一盘。”

“也不问问价?”老叟一边收拾一边问。

“啥价?”郑直以为一局一吊钱,此刻听对方口气,似乎不是。

“一句一吊钱。”老叟回了一句。

“开始。”郑直更加恼火,拿起白棋子放了下去。

那老叟也不纠缠,迅速的跟进。

郑直自认为在武学学了半年多的兵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付一个老叟完全不在话下,却不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一败涂地“再来。”伸手从茄袋里拿出一吊钱扔到了对方面前。

老叟看看日头“今个儿就到这了,俺该回去了。”

“老丈何必抻着俺。”郑直棋艺不佳,可懂得不少“再来一局,俺这次给一两银子。”

老叟却摆摆手“俺这叫愿者上钩。公子若是心有不甘,不妨明日午后再来此处。若是不愿意,俺也不勉强。”讲完自顾自的收拾起来。

郑直恼火的起身,大步向崇教坊走去。刚刚拐上方家胡同,就看到了那个租住在交趾胡同的童生从旁边的书店走出,手里拿着几本书。对方也认出了他,依旧拱拱手。

郑直回礼,就要赶路。

“郑解元是要回去给沈家公子上课?”那童生却开口了。

“是啊。”郑直等着下文。

“不晓得郑解元可有意再收几个学生?”童生又问。

“再收几个?”郑直感觉好笑“公子……”

“不敢,在下霸州童生赵遂。”童生赶忙拱手自我介绍。

“赵童生只怕对这京师不甚明了吧?”郑直笑笑“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讲完拱拱手走了。

赵童生觉得郑直莫名其妙,又觉得话里有话,只好转身找同乡询问最近可有啥大消息。

不出意外,沈大娘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对外边的事根本不甚了了。因此,依旧打发李嬷嬷继续送来她们母女做的糕点为郑直和沈麟充饥。郑直倒是洒脱很多,人家送他就吃。盖因为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人家迟早要把他赶走,多吃几顿好的也不错。

四月初八起,至十五止是都中赏西湖登玉泉耍戒坛游高粱的好时候。尤其是四月初八日高梁桥娘娘庙里的神仙诞辰,妇人难子者率性乞灵,倾城仕女携觞作乐,杂坐河间,抵暮而归。

然后沈大娘子就带着沈大姐也去了,今日就是用那日买回的米面做出的糕点,送给郑直师徒品尝。郑直腹诽,这沈大娘子估计是有意中人了。否则,她一个寡妇和谁生?沈大姐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咋能生?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与他无关,第二日国子监放堂后,郑直直接雇了一辆驴车再次来到了思诚坊。果然那老叟正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看的还是《六韬》。

“俺来了。”郑直也不废话,直接坐到了对方对面“你这买卖能养住口吗?”一边问,一边拿出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盘上。

“无所谓。”老叟放下书,拿起黑子也放了一枚“你咋是个监生还是举监?”

“瞧不起俺?”郑直今日来的匆忙,没有换了衣衫。穿青圆领,腰部束蓝丝绵绦,系结于身後,足穿皂靴。这里是京师,所以普通人对各种官吏生员服饰自然不陌生。他也没有大惊小怪。

“不是,只是感觉公子少年得志。”老叟感叹一句。

“得志个啥。”郑直不以为然“中进士那叫得志,俺这叫祖坟冒烟。”

老叟一听笑了起来“俺看公子似乎不善此道?”

“若是擅长,俺还在这?直接找赵九成做棋圣好了。”郑直怼了一句。

老叟哑然失笑,也不再吭声,然后就用实力告诉郑直,耍嘴没用,一切都要实力做后盾。

“再来。”郑直郁闷的拿出一两银子放了过去,看对方又看日头,立刻道“差不多得了,你上哪找这么败家的。”

老叟一听大笑着收敛棋子,重新开张。然后用实力告诉了郑直,他就是个败家子。

“再来。”郑直一边催促,一边摸向茄袋掏银子。可是里边竟然空了。这才记起,为了挽留对方,他已经将每局算筹提高到了五两一局,然后茄袋里的银子都跑到了老叟跟前“算了,五两欠着,俺明日再来。”

“哎你等等。”老叟却拉住了准备起身闪人回去舔舐伤口的郑直“你想害俺?”

“咋叫俺想害你?”郑直郁闷的反问“明明是俺给你送银子了。”

“是啊。”老叟指指周围“这光天化日之下,你给俺这么多银子,摆明了是不让俺活着回去啊。”

“那俺送你。”郑直回头看了看周围,果然在远处有几个喇唬,光棍模样的人游荡。

“你不是想拜俺为师吧?”老叟又问。

郑直翻了个白眼“俺这银子就是送给赵九成也能过把手吧?”

老叟嘿嘿嘿笑着起身,拿上家当还有银子“那你不去。”

郑直被噎的半死,跟着老叟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距离对弈之地方不远的榻店,然后走进了一处小屋。里边除了一炕大通铺,啥也没有“你住这?”

“要不然住你那?”老叟反问。

郑直无语“俺看老丈的谈吐,不该啊。”讲实话,他也住过大通铺,就是两年前初入京师的时候。那时候觉得这地方又便宜,又省事。如今再回头看看,这里的环境他已经受不了了。这大通铺没变,变得是他。

“是不该,可没办法。”老叟讲完拿出一个手本递给郑直“瞅瞅。”

“西北边兵备员缺推补李晟”郑直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出来。

“李晟拜见东主。”老叟突然对着郑直行礼。

郑直无语“你故意的,俺多会要请你做西席了?”若不是记得这老头是他慌不择路遇到的,郑直都想拔腿就跑。开玩笑,昨个是伯爵,今个是进士,自家祖坟不会让谁平了吧?罪过,罪过,呸呸呸。

“没办法,俺得等着侯缺。”李晟指指郑直手里的手本“得先找地方吃饭,不然就饿死了。”

郑直继续看下去,才发现对方果然来历不简单,竟然是成化五年的三甲三十七名,之前在都察院和地方府州县都有过任职“你咋混成这样?”

“俺为等一个机会。”李晟昂首挺胸道“俺学兵书五十五年,就为了等一个机会,不是要告诉俺比别人强,只是要证明,俺不是庸才,俺可以还大明以安宁。”

“李老爷回来了,这月的房钱该结一下了吧?”这时一个横肉满脸的壮汉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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