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夏之年(一)
“啊,张嘴。”
戴着防护面罩的何明帆不禁也张大了嘴巴,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眼前青年与大多常来杭州南站核酸检测点的乘客并无不同,只是眼神稍带几分麻木机械,似习以为常,毕竟他还未喊出那句响亮的“张嘴”时,对方就已张开嘴。
他同情这种刚下站就连续做好几次核酸的精神折磨,规矩总是差强人意,可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
倒也没来得及品鉴青年颜值高低,唯独那牙生得白又齐,口腔情况卫生干净,比以往被检测者要好了不少,如果他是个姑娘是不太会介意被这样唇红齿白的青年亲一口,毕竟只有干过医护方面工作的人才知道大多数人的口腔并不是很干净,也都庆幸自己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否则那股下水道般的口气或者看一眼就叫人干呕的口腔环境,对他们这号人来讲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快速抽出一根医用棉签往青年口腔内捣鼓着,棉签头部在其咽喉壁及双侧扁桃体深处不断的旋转,后在取得明显的分泌物快速抽出封好。
“身份证收好。”,何明帆面对这样的状况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大概出自于青年身上的某一种莫名吸引力,说不清楚是一身看不出身价的着装还是单纯的一种吸引男人的独特魅力,他还是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名字。
生活中倒是很少见到这个姓氏,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只有青年抓起身份证随意放在裤兜里的潇洒身影。
“没人了,呼。”,
何明帆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今年出奇的热,七月份室外平均温度达到35c,若非是不想让宿舍那几人觉得自己太过于吵闹他会犹豫是否做这个志愿者。
他并不是一个精致的唯利主义者,要不然也不会做又累又没赚头的志愿者,但偶尔也会像是现在没人的时候感慨一会儿,总觉得上天对他有着某种亏欠,否则为什么二十岁的人生三件事一件也没完成?
所谓二十岁的人生三件事是他自认为后天能够拉开同龄人的三件极可能发生的好事。
其一是拆迁,依稀记得那一年高二时拆迁队和社区工作人员大抓违反规定肆意建房的居民,毕竟总有一些精致利己主义者知道了这个消息,认为房子越大拆迁款赔偿得越多,一些家里自建房只有两层的家庭无论是向亲戚借、银行贷款甚至高利贷也要建起第三层,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家是不需要的。
父亲当了大半辈子司机供出了他这个大学生,虽说以父亲略有些狭窄的眼界总以为在那名为黔兴市的不入流小城市里大学生还是个香饽饽。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跟老爹唱反调的坏小孩儿,他没叛逆期,脾气很好,从未跟人吵过架拌过嘴,最多是有点儿喜欢凑热闹罢了。
家里的自建房共三层,加起来共572平方米,一楼为门面,若是拆迁他也算是个拆二代了。
可事实上现在国家明文规定拆迁停止只是进行棚户区改造,他成为拆二代的梦想也只能落空。
其二,成为一个知名的游戏主播。
他属于一个技术性主播,不过擅长的却不是端游而是手游,比如说王者荣耀、刺激战场,哦不,应该叫和平精英,即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腾讯会改这个名儿。
虽说现在已经放弃,但过去曾也有过巅峰时期。
记得那时自己粉丝最多的时候也有四五百万,还曾以为能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直播时代,然到了最后也因看不见出路有了放弃的念头,偶尔打游戏的频繁骚句把室友折磨得够呛,要不然室友也不会把自己“赶”出寝室。
他知道室友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断了这个念头,现在的手游主播吃的可不是技术而是颜值和口才,他却是一个悲催得上台念ppt都会紧张得腿软的含蓄男,还不如跟他们一样花时间在找工作或者考研考公的正道上。
天呐,他才大一就要为前途担忧了吗?
最后就是在大学生涯里成为一个党员,这也是他人生三大事唯一能够接近的了,好歹他也是预备党员。
回忆大一过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挂过科,但也没能考一个跟自己金融学相关的证书,岁月蹉跎,流年易逝,他此时此刻像是一个古代文人般发出痛心疾首的感慨,但下一秒又少了紧张感,多了些向往和憧憬。
到底生活在中国这样的社会稳定的国家是不愁吃住的,按照家里老爷子的说法,有吃有喝人生不要的太完美,不用追求太多。
他有想过大学毕业后就找个四五千的工作度过他平凡的一生,只是总感觉有些愧对老爹,他总以能生出自己这样的好儿子而感到骄傲,而他的好儿子未来可能在竭尽所能的养活自己,更不要说什么回报社会了。
回报社会,老爹和爷爷的固执想法,他们总觉得对国家有些惭愧,这源于爷爷当年作为中越海军一员,为争夺南沙的赤瓜礁控制权做好了牺牲准备。
老爷子作为预备军,只恨这场战争草草了事,觉得不杀几个白眼狼愧对于党和人民,还不如当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痛快。
爷爷是优秀的共产党员,父亲也是勤勤恳恳的守法公民,二老向自己寄予厚望,只是这里的“厚望”跟对别人家孩子有些不一样。
他们没指望自己大富大贵,只希望自己成为党的一员,那就是他们这一代人骄傲的延续。
可即便他解释多次现如今只有很优秀的人才能成为党员,老爷子每次也是把眼一瞪咧开嘴就开始训斥,他说他当年只是承认了党的纲领和章程就成为了党员,共产党处处为人民,他虽说没读过书不太识字,但谁对他好还是知道的,自然同意了,所以在他眼里成为党员可没自己说的那么难。
“好啦好啦,辛苦你了,你休息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他正发呆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虎牙的漂亮女生走了过来。
夏天的风卷着女生身上的芬芳朝何明帆吹了过来,他这才没管手机刚打开的王者,幽香气息回味无穷,看着一边正在穿工作服的张召月,想必对于女生来说在夏天穿防护服没有比扎马尾辫更适合的发型。
他心里逐渐苦涩起来,说是志愿工作,其实这个站点也就他和张召月,但人家跟对象喝奶茶去了,只有他坚守岗位,也恨自己高一之后再也没交过女朋友,如今快毕业了,在想会不会走自己最讨厌的相亲之路。
他一边脱下防护服,一边感慨万千。
回想过去19年,最让他引以为傲的就是读高一的时候。
那时高中第一次月考考了全班第三,相比于几个月前中考惨不忍睹的成绩,他一度怀疑来报信的废成是来挖苦自己的。
中考数学8分,英语21,依稀记得数学第一道题问-2的绝对值是多少,他琢磨了大半天才选了个√2
还好那时候总有他给自己垫背,废成可是自己的难兄难弟呢!
也是考的太差,那阵子老爹睡觉时不再打呼噜,反复说着梦话,什么“英子我对不起你”“太忙了,顾不上孩子成绩,但你知道的,我能养活俩孩子真的很拼命了”
大概是想起过世的妈妈每天早上六点就出车的忙碌身影,又想着这些年对自己成绩不关心但对品行一向在意的父亲原来真的以为穷人家的孩子会早当家,也铁定认为自己也会很用心努力。
想到这里浓烈的愧疚感上来,中考后的三个月假期硬生生是把数学提了上来,正因如此,也有了引以为傲的高一黄金时代。
成绩名列前茅,那会儿长相不说多俊逸不凡却也清秀耐看,加上不善言辞拼命学习的自己在别人看来稍微有些冷酷的个性,班里有两个妹子追他,却还是被任姗捷足先登。
那是和她读完整个初中的班花,自己成绩太差,在他面前毫无自信,也就聊的来,高一时倒也不存在谁追谁,只是一句有心装无心的“以后没人要你我娶你好了”得以应验,她那么好看,自然不缺有人喜欢,可没成想一两分钟后她会回一句“为什么不是现在呢?”,顺带一个疑惑的表情。
“走啦!”,他低头说了一声,在漂亮女孩子面前他一向自卑。
但觉得作为男人不该如此卑微的,索性又抬起头来,可奈何他没什么比同龄人更优秀的东西,心里不由一叹。
“赶紧回来!今天爆单!”,微信上废成连发三个感叹号。
他到底还是看了一眼张召月反应,对方刚好戴上蓝牙耳机,哼着音符轻快的曲子,似从未听到过自己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