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找蛇－1

离开旗昌行，已是黄昏时刻。落日把余晖撒向人间，给珠江披上了一层霞光。广州的夏天来得特别早，虽是6月，却已燥热起来。

放眼向东望去，清军水师米艇、粤海关的官船都降下了船帆，静悄悄地停泊在珠江上。西边，西炮台距离商馆不远，隐约露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众人来不及吃晚饭，只在商馆外买了烧麦、凉茶，简单对付一下，便急匆匆地向西炮台方向赶去。

一路上，杨烜见近卫连长徐作新情绪不佳，询问他原因。

徐作新解释道：“大帅，我只是觉得西洋的洋枪洋炮虽好，就是价格太贵了。咱们好不容易筹下一点儿银钱，三下五除二就被洋鬼子赚走了。

“我觉得，咱们可以省着点花钱。只要兄弟们齐心协力，打仗不怕死，咱就是使用大刀长矛，也打得过清军！”

原来是为这事。

徐作新本没机会参与谈判，可他头脑灵光，凡事都留心观察。从杨烜等人的谈话中，徐作新已经猜出了大半。

军需科长刘旻虎也深有同感，对年纪轻轻的徐作新刮目相看。黑旗军的主要收入来自三水县、陈家堡、天地会至臻堂。

三水县那边，黑旗军从富绅、商人、县衙那里搜检、摊派了两万多两银子。打下陈家堡后，从中搜刮到三千两银钱。至臻堂从三清观突围时，带出来三万多两银子。所有钱总共加起来，大约六万两银子。

除去发给官兵们的军饷、购买军械的开销，黑旗军的银钱快要见底了。刘旻虎附和道：

“小徐说得有些道理。洋人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仅洋铁炮一项，就花了两万两银子。燧发枪、望远境、怀表、计算尺等军械，又是一万两银子。火箭炮、汽轮，又是八千两银子。这样下去，就是再厚的家底也要被掏空呀。”

杨烜警惕地看了下周围，确认周围没什么人。黑旗军兵临广州，加之广州城已经关闭城门，城外行人寥寥。

他说：“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这三万八千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花得很值，没有一分一毫的浪费。洋铁炮、燧发枪、望远镜、汽轮，都是我们急需的，将极大地提高黑旗军的战斗力。

“十年前，英国人发动鸦片战争，派遣人、各类船只百余艘，走万里海疆远征满清。满清动员了数十万人，仅广州一地就有近十万人，却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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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之战，，2700余名英军大败4万余名清军。英国人嘲笑清朝士兵都是‘纸糊的军队’。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战死。

“定海之战，总兵葛云飞战死。吴淞之战，江南提督陈化成战死。镇江之战，副都统海龄先杀汉人，再率领1500名蒙古八旗与英军巷战，全部战死。

“除此之外，广州民众自发在三元里抗击英军。浙江民众组织‘黑水党’，踊跃袭击英军。清军不可谓不英勇，民众不可谓不忠勇。

“然而，满清何以在这场战争中败得如此惨烈呢？英军不过才一万九千人，其中还有七千名印度兵。他们从万里之外远征满清，却打得满清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可能不知道，道光二十年，英国除了在华夏发动鸦片战争，还在阿富汗同时进行另一场战争。英国蕞尔小国，领土面积不过三十万平方公里。

“满清领土有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人口有四万万。满清倾尽全力与英国对抗，英国却同时在华夏、阿富汗两线作战。结果，满清完败，英军完胜，何也？”

第一次英阿战争爆发于1838年，于1842年结束，是英属印度与阿富汗之间的一场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英军损失惨重，4500名军人、个平民全军覆没，仅有威廉·布赖登医生一人幸存。不过，这些人主要是印度人，仅有步兵第44团是由英国人组成的。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众人也被杨烜的言论所吸引，却听杨烜自问自答道：

“满清的失败是多种多样的。就军事而言，清军装备极其落后，不管是火炮还是战船，都远远落后于英军。英军能够屡屡以少胜多，沿江海随心所欲地发动进攻，原因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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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譬如说康格里夫火箭。英军觉得它已经落后了，要把它退役掉。但对于清军，对于黑旗军来说，康格里夫火箭仍然非常先进，值得我们花费重金购买。

“广州有很多洋行，方便我们购买枪炮。洋人不知道黑旗军志在天下，愿意向我们售卖枪炮。若日后去了广西，我们再想购买军火就麻烦了。

“兄弟们，我们要着眼长远，不要为一点银钱而斤斤计较。如今，华夏面临内忧外患，堪称三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推翻满清，建立新朝。

“日后，我们还要复兴华夏，赶超英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花再多的钱都是值得的。”

经过杨烜一番耐心的解释，众人释怀不少，不再为花钱太多而耿耿于怀。

徐作新犹豫片刻，说道：“大帅，我决定了，我要把我八两饷银捐给后勤处。我年纪轻轻，也没有花钱的地方，留这银子在身上也是累赘。”

在场的众人除了杨烜、徐作新、刘旻虎，剩下还有八个近卫连的战士。

除了杨烜，在场众人都出身于社会底层，对银钱很敏感。特别是近卫连的战士们，都是一贫如洗的年轻人。他们好不容易攒了几两银子，还没把银子捂热呢。

连长徐作新把饷银捐给了后勤处，这是要讨杨烜的喜欢，还是要真的不爱钱？

大家对徐作新的为人很清楚。他一开始就是杨烜的亲兵，深受杨烜喜爱。近卫连负有保护司令部之责，杨烜让他担任近卫连长，足见对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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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作新也不负众望，带头努力学习，刻苦训练，是全军公认的好战士、好连长。若要讨杨烜喜欢，他完全没必要把银子捐给后勤处。

尽管有些不舍，近卫连的战士们也纷纷表示要把饷银捐掉。

杨烜很开心，正要夸奖近卫连官兵顾大局、识大体。转念一想，他觉得不合适：若是鼓励大家捐献饷银，岂不有道德绑架之嫌？

可是，黑旗军正是用钱之际，理应集中财力办大事。太平天国施行“圣库”制度，一切财产都归圣库，官兵不拿一分一厘，不照样士气高涨呢？

杨烜灵动一动，对徐作新等人说道：“近卫连是司令部的卫戍部队，也是黑旗军中最勇猛、最忠诚、最能战斗的部队。你们是近卫连的官兵，是我本人一手挑选出来的。

“你们情愿捐献自己的饷银，心地是极好的，我深感欣慰。若我们每个黑旗军官兵都像你们这样，我们一定能够打败清军，一定能够夺取天下。

“但是，饷银是黑旗军发给你们个人的。你们忠心耿耿、英勇善战，理应收下这份军饷。黑旗军银钱紧缺，我们会从其他地方筹钱，不会接受大家的私钱。

“徐作新连长一心为公，是我们黑旗军的榜样。你想贡献自己的饷银，黑旗军不会接受。不过，你可以在近卫连设置一个公费基金，为你们近卫连自己服务，譬如改善伙食、购买书籍等。”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听得刘旻虎也暗自佩服。

没多久，大家靠近西炮台，与侦察科长毛人杰接上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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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明星稀，西炮台暴露在月光下，被众人窥得一清二楚。

毛人杰压低声音，向杨烜简要介绍了当面敌情：“西炮台位于珠江北岸，与南岸的永靖炮台一起形成交叉火力，防备我船通过珠江靠近广州城。

“几个月前，英国人兵临广州，使用舰炮轰击西炮台、永靖炮台。西炮台受损严重，至今尚未完全修复，炮台里的清军士气低落，防务松懈。

“陈家堡那边，穆特恩人马太多，渡船又把我军焚毁，需要征调红单船帮忙渡江。我估计，穆特恩最早明天上午会返回广州。”

杨烜陷入了深思，从侦察科的情报看，留给黑旗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只能在今晚发动夜袭，摧毁西炮台、清军米艇，掩护旗昌行交付火炮。

今晚的战斗应当速战速决。黑旗军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大坦沙岛，依托保厘炮台阻击清军水师的红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