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如何救赎
侦察兵很快摸清了大乌墟水寨的底细。原来，这处水寨属于本地“米饭主”韦四。
所谓米饭主，是广西一带独有的现象。米饭主多为本地地主、豪强，最初多为地方团练，因天地会势力坐大，米饭主暗中归附天地会。
这些地方豪强为无衣无食的农民提供饭食，故被称为“米饭主”。其组织内部财产一律归公，由堂主支配，并听从其指挥。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米饭主势力压过天地会，天地会反而要依靠米饭主的庇护。
米饭主表面为团练，得到官府认可，暗中资助天地会。有些米饭主势力较强，幕后操纵手下分统天地会各山堂，或帮天地会销赃。
能当上“米饭主”，一般都是本地有钱有势的世家大族，需要具备联络各方面的能力，“黑白通吃”。
正如史书上所载，米饭主“始为团，终为贼，阳名为团，阴实为贼。官军强则附官兵，弱则跋扈不听征调，其所为有甚于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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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乌墟水寨的韦四，则是平南县有名的米饭主。此人是本地豪强，办有团练，“世为窝主，代贼销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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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四是白沙河一霸，占有沿河良田上千亩，办有千余名团练，以白马墟水寨为老巢。此人捐有“监生”的功名，与县官称兄道弟，官府莫能禁止。
张国梁是江湖豪杰，与韦四有旧。投降清军之前，张国梁是天地会巨匪，抢劫到货物后往往到韦四这里销赃。投降清军后，张国梁作战凶悍，受到官府重用，被提拔为绿营千总。
韦四料定张国梁前程远大，刻意与张国梁结交。这次，张国梁贸然袭击黑旗军，兵败逃入白沙河。韦四果然接纳张国梁，又派使者来到杨烜军中，从中斡旋。
那使者带来一百两白银，另有白米、茶叶若干，请黑旗军退兵，不要为难张国梁。
杨烜见礼品单薄，早已心怀不满，怒气现于脸上，正要斥退使者。却见水营副营长陆雨晨、近卫排长李秀成、降将冯子材等人频频向他使眼色。
杨烜会意，借口小解，避开了韦四的使者，召集众人密议。他知道，张国梁日后死心踏地效忠满清，成了满清江南提督、江南大营副帅，是个不小的祸患。
因此，杨烜有意进攻白马墟，抢先说道：“诸位，本帅打算进攻白马墟，主要出于两点考虑。
“第一，张国梁偷袭黑旗军，此仇不能不报。大家知道，张国梁之前是罗大纲的部下，后来叛变投降清朝。我有意招降罗大纲，已派苏三娘前去寻找、游说罗大纲。灭了张国梁，也算为罗大纲出了口气。
“第二，这位米饭主韦四目中无人，竟敢收留张国梁，隐然与黑旗军为敌。咱们要在广西站稳脚跟，就得打击这些地方豪强。众将以为如何？”
历史上，苏三娘嫁给了罗大纲。两人有这段姻缘，故杨烜派苏三娘去游说罗大纲。
杨烜一向高瞻远瞩，众将多服其英明。但这次，诸将沉默不语，明显不愿附和杨烜。
最后，水营副营长陆雨晨打破沉默，说道：
“大帅，我是德庆州人，与广西相邻，对广西的米饭主早有所闻。这些米饭主在本地扎根已久，号召本族子弟组成团练，又结交官府、天地会，势力盘根错节。
“如贵县韦三相，富而贪，资助天地会肆行抢劫，艇军张钊、黄亚左、黄亚右等，均听其调遣；太平府吴凌云，拥兵称霸，当地官府也要让其三分；平乐县沙子街杨西安，一纸书信，能使天地会退避三舍。
“大帅，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刚到广西，立足未稳，不应得罪这些米饭主。我们杀一个韦四并不要紧，麻烦的是，此人势力盘根错节，会影响黑旗军此后的行动。”
李秀成外圆内方，此刻也当仁不让，谏言道：“大帅，陆营长说得没错。拜上帝会元老胡以晄，便是平南县米饭主。此人颇有势力，在平南县拜上帝会信众中很有威望。”
冯子材是张国梁的旧将，杨烜也征求起他的意见。他说：
“张国梁有勇无谋，除非得遇明主，否则难成大器。我追随张国梁不久，经常见他与各地米饭主来往，出入过米饭主的老巢。
“这些米饭主都是本地豪酉，世代经营，老巢坚固异常。米饭主所办团练，多选自本族子弟兵，凶悍难御。即便是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米饭主。
“广西各地天地会，亦阴附于米饭主，委托米饭为代为销赃。因此，愚以为，咱们暂时还动不得这个韦四。”
杨烜恍然大悟，过去接见韦四的使者。他换了副笑脸，说道：
“这位兄弟，本帅路过宝地，无意间与张国梁起了摩擦。只是，张国梁是天地会的叛徒，我军中的兄弟颇有些仇视他。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韦三爷出面调停，我自然要给韦三爷面子。”
那使者闻言大喜，说道：“杨大帅英明，既能放过张国梁，我回去也能向韦三爷交待了。”
谈妥了这件事，那使者如沐春
风，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大帅，这张国梁投降官府，实有难言之隐，还望大帅明鉴。”
杨烜假装好奇，追问何故。
使者说：“张国梁很早就闯荡江湖，与艇军罗大纲相善。去年，张国梁复起，打出‘杀官留民、劫富济贫’的旗号，声势浩大。然而，艇军张钊、单芳已经投降官府，受命阻击张国梁。
“张国梁不是张钊、单芳的对手，只得投降官府。结果，官府赏识张国梁，提拔张国梁做了绿营千总。张钊、单芳反复无常，不受官府待见，只做了个县衙里的捕快。
“张钊、单芳不服，再次反叛。张国梁知道天地会难成大器，一门心思效忠官府。此人轻财好义，早年历尽艰难，颇受部下拥戴。
“张国梁做了绿营千总，部下便成了绿营兵，从此端上公家饭碗，何乐而不为呢？我家老爷见他志向远大，骁勇善战，对他另眼相待。
“如今兵荒马乱，能多一个朋友，就不要多一个敌人。杨大帅与张国梁不打不相识，何不与张国梁握手言和呢？若大帅有此意，敝人甘愿效劳，从中撮合。”
杨烜内心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但为了从使者嘴里套话，便假装感兴趣，问道：
“兄台，实不相瞒，张国梁是我们天地会叛将，我多少有些瞧不起他。倒是韦四爷据守大乌墟水寨，隐然为一方诸侯，官府莫能征剿，天地会亦多附之。我不愿结交张国梁，却十分想与韦四爷结交。”
使者见杨烜吹捧韦四，顿时满脸堆笑，说道：
“大帅好眼力。韦家乃广西第一大姓，既有客家人，亦有土家人，彼此同气连枝，互相支援。大乌墟韦家世代经营，在整个广西韦氏中也排得上号。
“我们韦四爷平日爱好交游，朋友极广。贵县韦三相也是米饭主，各路艇军都奉他命令，与我家老爷关系最睦。即便是拜上帝会，也要卖我家老爷面子。
“因为拜上帝会里有个大人物名叫韦正，韦正父亲亦与我家老爷颇有来往。”
这个韦正，不正是太平天国北王韦昌辉吗？韦昌辉是天京事变的罪魁祸首，也是太平天国走向衰落的罪魁祸首。
杨烜心生厌恶。这个韦四与古代豪强颇为相似，交游广泛，势力盘根错节。这样的土皇帝，在广西还有很多。
黑旗军要在广西建立根据地，必须摧毁这样的地方豪强，方能建强基层政权。杨烜并不怕韦三相、韦四这样的土皇帝，就怕他们勾连起来，集体对抗黑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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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使者说得洋洋得意，继续夸耀道：“大帅可能不知道，我们大乌墟韦氏乃是西汉淮阴侯韩信的后人。韩信为吕后所杀，儿子韩潆改名韦云际，流落在广西，成为广西大族。
“大乌墟韦氏自元朝起，便是本地有名的豪强。明代元，清代明，不管外面怎么改朝换代，大乌墟都是咱韦家说了算。甭管是官府还是绿营，都得对咱韦家客客气气的。”
这更坚定了杨烜的想法，自古皇权不下乡，就是因为这些地方豪强把持地方政权。若不扫平这些地方豪强，即便黑旗军占了城池，也将和满清官府一样政令不通。广大乡村仍将由地方豪强说了算，换汤不换药。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杨烜笑了笑，说道：
“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本帅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韦四爷。本帅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四爷。改日等我得了空，再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使者不明就里，略感惋惜，说道：
“既然大帅有事，我们也不便挽留。今日大帅放过张国梁，便是给四爷面子。日后大帅有事，四爷必会投桃报李。请大帅收下礼物，咱们改日再会。”
杨烜收下礼物，撤出白沙河，不必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