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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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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布克的奔跑被一根深埋在雪堆里的树枝无情地阻断了。

  像是被路边顽童随手丢出的一块石子,班布克直冲了出去,一头栽到了坡下。

  见班布克摔倒,赛鲁特连忙追了上去,从雪堆中把他刨了出来。

  班布克运气不错,没有碰到雪堆里的石头或者树木,性命无忧。

  可运气并没有完全眷顾他,扭曲折断的脚踝证明着物理学依然在发挥作用。

  挣扎着站起的尝试被剧痛所打断,班布克颓然地倒在地上。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不幸?”

  赛鲁特检查了一下班布克的脚踝。

  “断了。”他的眉头紧皱,可眼神深处却藏着一分释然:“我去找两根树枝,给你固定一下。”

  班布克没有注意到赛鲁特内心的复杂情绪,只是呆呆地望着天上呼啸而过的星辰——那是空军的飞机。

  他的心已经随着铁鸟们飞向了前线,飞向了崇高的战场。

  哥萨克的男人们总是要在马背上死去的,可他现在折断了腿,成了废人。

  别说战死沙场,连上马都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

  班布克的眼神涣散,随意地注视着一切。

  他看到了雪,树,远处天穹之下绽起的火光,回响着的号角与惨叫。

  以及摔倒时甩飞出去静静地躺在雪地上的步枪。

  莫辛M1891/30型步枪。

  社盟最常见的武器,有人开玩笑说在红军里老莫辛的数量比面包还多。

  班布克努力直起身体,尝试用手够到枪带。

  这是一件有点难度的事情,但班布克觉得这种简单的事情自己可以做好。

  把枪带抓在手里,他把老伙计带回了自己身边。

  木质的护木和枪托冷得像铁,可沉重的手感又令人安心。

  他用剩余的体力调转了一下枪头,把枪管含进嘴里。

  强烈的金属气息像是黑海边腐烂发臭的海带所携带的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腥臭,从鼻腔的末端直冲进脑海。

  只是片刻的接触,枪管已经和口腔紧紧粘合在一起,轻轻一动就会产生剧烈的疼痛。

  老莫辛什么都好,就是太长了。

  班布克忍着不适和疼痛,伸手摸索向扳机。

  剧烈的动作让枪管在口中不断地摇晃,黏膜被撕裂后鲜血不断涌出,混合着口水从嘴角滴落,凝结在莫幸纳甘的枪身上。

  班布克并不在乎——只要扣下扳机,这一切都是不需要在意的细枝末节。

  可无论如何伸展手指,他都没法让枪口对准自己的同时扣下扳机。

  老莫辛实在是太长了。

  太长了啊。

  班布克想要流泪,可许久没有补充水分的身体自然是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什么也做不到——不管是战斗还是生活,不管是流泪还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铁和血的味道在口腔中四溢。

  “不能去打仗,就这么让你痛苦吗?”

  拎着两捆树枝回来的赛鲁特静静地看着班布克。

  他用随身带着的工兵铲快速地挖开了一个雪坑,让里面的泥土暴露在外,又架好了柴火和取暖的火堆,把班布克挪到背风可以取暖的位置。

  “求求你了,赛鲁特兄弟,请让我去战斗,或是给我一枪好让我安眠。”

  口唇流血的班布克口齿有些不太清晰,哀求着赛鲁特。

  赛鲁特叹了口气,用两根匀称笔直而坚韧的树枝和自己撕下的外套将班布克的伤脚固定。

  “达瓦里希,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下午炸向曼尼拉村的炮弹,是从东边来的。”

  “什么……什么东边?”

  “我们的祖国,对乌戈尔发动了一场战争,而我们就是战争的借口。”

  “难道乌戈尔不该遭受这样的战争吗?”预想中的慌乱并没有出现在班布克的脸上,他反而对赛鲁特反问道:“他们拒绝为了我们的安全让步,面对这么大的差距还不肯屈服,且不说这些炮击会不会是他们的间谍潜伏进来搞的,就算真的发生了战争,不也是他们的责任吗?”

  赛鲁特沉默了。

  “达瓦里希,你是什么时候参军的。”

  “去年,又或者是前年……记不清了。”

  “那你应该没有经历过内战了。”赛鲁特在班布克对面坐下。

  “我当时在高尔基城那边的炼铁厂当工人……那个时候还不叫高尔基城,叫下诺夫哥罗德。”

  “当时的生活很不好,工作非常多,报酬却很少,饭都吃不饱,还经常有人死掉。”

  “红军来了以后我就加入了他们,跟着他们一路打仗,最后运气好,活到了现在。”

  “我一直觉得红军是光荣而伟大的部队,我们是为了拯救世界上所有受苦的人而战斗的。”赛鲁特看着班布克的眼睛:“我到现在都还这样觉得。”

  “达瓦里希,你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呢?”

  这回轮到班布克不说话了。

  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我不知道啊。”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过。”

  “我想去打仗是因为大家都说为了国家战斗是光荣的,军人就要保家卫国。”

  赛鲁特笑了笑。

  “我猜你应该没有杀过人吧。”

  “你连保险都没有打开,怎么能用这样的枪自杀呢?”

  他把班布克丢在一旁的枪捡起来,打开保险,握在手里。

  “我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他们中了枪,一声不吭地死去。”猛然间赛鲁特举枪对准了班布克的眉心,他的眼神像是炽热的火炭,逼的班布克心神一颤。

  “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吗?被杀的准备,杀人的准备,杀死一个你认为应该被杀死的人?”

  “你连杀死自己的准备都没有做好,达瓦里希。”

  “我有一个老朋友,叫保尔,他是我见过最坚韧,最顽强,对生活和战斗最有热情的人。”赛鲁特放下了枪,扣上保险,丢还给班布克:“他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任何一个傻瓜在任何时候都能结束自己,这是最怯懦也最容易的出路。”

  “把枪收起来吧,哪怕生活无法忍受也要坚持下去,这样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得有价值。”

  班布克接过枪,犹豫了一下,把枪靠在了自己身边。

  “休息一下吧,明天一早我背你去后方。”

  “那你呢?”

  “我不会当逃兵的,我会回到我的连队里,去参与一场不属于我的战斗。”赛鲁特的笑容在昏暗的火光里仍然清晰可见。“如果这场战斗是正义的,我就打下去,如果红军做了错事,我就尽可能地去改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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