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提携后进
邺城的战事已经平歇,相较于北城的满目狼藉,南城有崔澈命令张武维持治安,以及与韦孝宽和平交接,并未生出乱子。
崔弘升告辞时,仍带着满腹疑问,那崔澈分明是尉迟迥一党的重要成员,罪孽深重,为何没一点囚犯的样子,反倒像是韦孝宽请到帅帐的宾客。
带着满腹疑惑,崔弘升寻到兄长,此时崔弘度已经草草埋葬了尉迟迥的无头尸体。
听了崔弘升的见闻,崔弘度沉吟片刻道:
“韦公老成持重,绝不会因所谓人才难得,而姑息叛逆,只怕崔澈与丞相之子的冲突另有隐情。”
韦孝宽何等谨慎,在河阳迟迟不出兵,非得等着监军分润功劳,也不曾参与围杀尉迟迥,就怕功高震主。
这样的性格,却对与杨广有旧怨的崔澈另眼相看,其中大有文章。
“难不成他是丞相的暗子!”
崔弘升不是蠢人,稍一琢磨就能想透彻,一声惊呼,随即又不解问道:
“那崔澈甘冒奇险,又图什么!”
崔澈当然不可能领下这份功,毕竟杨坚绝对不可能是在天元皇帝驾崩前就着手对付尉迟迥。
杨丞相可是大周忠臣,没有半点僭越之心,连这摄政的位子,都是被郑译、刘昉这些人逼着坐上去的。
“图一个出身。”
崔弘度回答道。
崔弘升不解,追问道:
“博陵第三房的出身难道还不高?”
崔弘度解惑道:
“若是只做个刺史、郡守,他自然可以凭借第三房的郡望出仕,奋斗十余年,自能官居其职。但若想在朝堂上身居高位,作为亡国之人,便必须求个潜邸之臣的身份。”
大家都姓崔,但同崔不同命,无论崔猷、崔仲方父子,还是崔弘度、崔弘升兄弟,他们被赐姓宇文,属于关陇勋贵自己人。
而崔澈这些亡国之人,将来在官场上天然就有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要想捅破它,非得有点特别的身份。
例如崔澈表兄封德彝便在未来给杨素当了女婿,但崔澈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找到一个好岳父上,毕竟光是自己一头热,也是无用功。
崔弘度将这件事在心中梳理一番,也不由为这名同族少年的眼光、胆识所赞叹。
崔澈是在天元皇帝扬言要杀杨坚满门的第三天与杨广发生冲突,逃离长安,也就是说他很大可能是在杨家最危难的时期前往投奔。
郑译、刘昉以前线凶险,畏缩不前,但崔澈去的是邺城的龙潭虎穴。
既有见识,又有胆识,为尉迟迥打理后勤井井有条,足见其才能,难怪韦孝宽对这少年另眼相看。
最难得的是,哪怕遭人生擒,也不曾主动透露身份以揽功,这般年纪便能知进退,更是不凡。
毕竟若是领了这份功,杨坚如何作想暂且不说,郑译、刘昉又是何等想法?
好家伙,我们二人惧怕危险,连前线都不愿去,你小小年纪便敢卧底邺城,还广而告之,你清高!你了不起!
其实还有一点,崔弘度并未考虑到,崔澈之所以被崔路逼迫,也不肯透露身份,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对方恶向胆边生,惧怕自己事后报复,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杀了。
崔澈当然受了委屈,为杨坚做了这么多事,却不能公开得到表彰,还得给予杨坚机会,让他展现宽广胸襟,以及惜才的形象。
但崔澈也清楚,今日为杨坚受了委屈,来日却能有更大的收获。
这份情,杨坚无论如何都得记着。
杨坚这人有很多毛病,但在晚年以前,还算是个念情的人,否则又怎会在未来免了司马消难死罪,把他发配为乐户才二十多天,又念旧情将其赦免。
崔澈清楚的知道,要想打破关东人的身份壁垒,在隋朝只有两個窗口期,一个便是杨坚夺权,也就是发生在现在。
另一个便是杨广夺嫡,要成功还得等待二十年。
崔澈等不了二十年,若是错过了杨坚夺权,以他关东人的身份,在将来的伐陈之战中也得不到多少机会。
隋唐时期有一个特有名词,叫作关中本位,尤其是隋朝,杨坚因尉迟迥叛乱,河北各地响应,自此对关东多有防备。
哪怕崔澈刻意结交杨广,也很难在伐陈之战上派上大用场。
众所周知,杨广只是伐陈一役名义上的统帅,毕竟灭国之功,外姓臣子谁拿都不合适,没见韦孝宽都在恐惧功大难赏。
因此,崔澈只得抓住杨坚夺权的机遇,但他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郎,杨坚凭什么要把他纳为潜邸之臣,助他打破身份壁垒。
崔澈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才有了邺城一行。
为弟弟解答了疑惑,崔弘度语重心长道:
“以后可以与他多走动,此人绝非凡品。”
小小年纪兼有胆识、见识、才能,又攀上高枝,成了潜邸之臣,打破身份壁垒,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崔家兄弟谈论崔澈的同时,韦孝宽也向崔澈问出了心中疑惑:
“你为何如此急于求进?”
崔澈迎着韦孝宽审视的目光,坦然道:
“长者有问,不敢隐瞒,逃离长安前一天,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与他说起了一件事。
“四年前,澈听好友窦威透露,神武郡公将以射屏招婿,清河郡公之子杨玄感邀我同往,为求淑女,澈在家中苦练射艺。
“然而招亲之日,却听玄感告知,只许国公子弟登门应试,澈倍感屈辱,于是奋发,日夜苦读不倦,望博取功名,再不受人轻视。”
韦孝宽闻言了然,或许是人老了,就喜欢提携后进,左右无人,韦孝宽勉励道:
“你不会虚度此生,必当有所作为!”
“韦公期许,澈铭记于心。”
崔澈郑重行礼道。
说罢又向韦孝宽提出一个请求,今夜放他返家,处置那些背主家奴。
韦孝宽自无不许,举手之劳便能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自己很老了,崔澈年纪又太小,不可能指望他来还今日的人情,但韦孝宽还有子孙,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面对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又何吝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