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城市的底部

　　无趣的旅程继续着。

　　胡天宝领着我们，不断向下，深入这个城市。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周围的坏境也发生很多变化。

　　首先是建筑物。

　　构成建筑物的巨石不再像一进城的位置那样格局整齐。很多石材已经出现了破损和风化，里出外进搭建在一起，缺乏上层的美感。

　　其次是空间越来越局促。

　　与上层动不动都是几十米高、几千平米面积的宽大厅堂完全不同，下层几乎都是很小的隔间。

　　考虑到古人身高4米左右这个情况，8、9平方米的小房间简直就是鸽子笼了。

　　就连连接各个建筑物的台阶、楼梯和连廊也变得越来越窄，甚至连我们行进都会觉得局促。

　　这带来一个后果，就是道路越来越曲折，狭窄的巷子和逼仄的小路越来越多，拖着沉重的行李，我们行进的速度开始变慢了。

　　我问胡天宝，有没有更好走的路。

　　她告诉我，这已经是很便捷的通路了。

　　她考虑到要绕开危险和麻烦，尽量不要遭遇障碍，所以选择的路途有点绕。

　　即便如此，我们在路上也几次三番遭遇了无魂之人。

　　胡天宝告诉我们，这座城市的构成非常简单，越处于高层的，社会地位越高，所以城市的基础设施越好，同时居民的受教育水平也越高，越不容易成为无魂之人；

　　越处于低处，居民受教育水平越低，越容易受网络诱惑：既然人间已经不值得了，不如干脆放弃肉身，游荡在伊洛因网络中，成为数字生命体。

　　所以，下层的穷苦人大批都成为无魂之人。

　　这个过程实际上动摇了这座城市的基础。

　　随着底层人放弃肉身，不再组织家庭、生育后代，也就不再给网络贡献更多的数据资源，上层失去了剥削下层的基本条件；

　　再加上一些外部原因，例如与阿修罗族的战争、伊洛因革命以及矿藏资源的枯竭等，最终使得这座城市被遗弃了。

　　胡天宝的讲解让我们感慨，就算是比我们多进化了几百万年，但只要还是人类，劣根性基本是差不多的。

　　我们的旅程由宏伟的厅堂走入了如同蚁穴蜂巢般的贫民窟，城市的自动清洁功能也变差了，青苔、污垢甚至一些蘑菇都出现了。

　　除此之外，石材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很多地方基本上是全黑的，空气也显著变差，潮湿和腐败的气息越来越重。

　　胡天宝告诉我们，不必担心，不到一天的旅程，目前很顺利，我们就可以达到供能站。

　　只要启动供能，我们就可以搭乘电梯，去往几百平方公里内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必再亲自步行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一股作气，我们戴上呼吸面罩，在胡天宝的带领下，跌跌撞撞、小心翼翼地向下进发。

　　青苔和蘑菇越来越多，钟乳石和水晶也生长了出来。

　　共振探地仪的数据显示，我们可能已经到达地下1500米以下的位置，几乎到达了这座城市的根部了。

　　到了这个区域，连蚁穴般的小隔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无比的石壁和顶天立地的石柱。

　　陪伴我们一路的那条小溪，到现在也基本干涸了，只剩下一条细小的涓流；河边也不再被修葺整齐，变成用碎石随手搭建而成的普通水槽。

　　到最后，我们的双脚终于踩到原始的地面了。

　　这里不再是被人工铺设平整的石板，而根本就是地球原始的洞穴地貌。

　　巨大的、没有经过雕琢的原石和各种各样嶙峋怪石在这漆黑的洞窟中盘踞，被我们的探照灯映出诡异的椅子。

　　胡天宝手中那个神奇的小旗子放出最亮的光，像一个明亮的灯塔，引导着我们。

　　抬起头，看到两边笔直耸立的石壁，我大概能猜想出在不久之前遭遇到的裂谷，最下面恐怕就是这里了。

　　虽然这里的路更难走，但只要心里想着，“快到了、快到了”，肩上的背包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终于，在胡天宝的引领下，我们艰难地攀爬上一块巨岩。

　　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栋高大、漆黑的建筑。

　　这栋建筑像一个巨大的工厂，伸展出无数的类似管道、却是方形的石臂，连接了各处的建筑物。

　　“就是那里了。”胡天宝轻快地说，“真不容易啊，总算是到了。”

　　“那是个怎样的供能站呢？”乔安娜问，“什么样的供能站能支持这么大一片建筑的能耗？核聚变么？”

　　“怎么会是这么落后而麻烦的技术嘛。是一种你们能理解，但目前没有开发出的技术。你猜猜看。”胡天宝故意考乔安娜。

　　“我们能理解、但没开发出？”乔安娜皱着眉，想了半天，“反物质湮灭？”

　　胡天宝笑着摇了摇头。

　　大萌插话说：“会不会是地球自身的生命力？盖亚能？”

　　“哈！答对啦！”胡天宝欢快地说。

　　“啊？地球的生命力是个什么鬼？”乔安娜不解地问，“难道说，真是罗伯特·休谟先生提过的地球盖亚假说吗？”

　　“为什么说是假说呢？你们明明早就证实了，地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胡天宝说，“

　　你们开采的煤炭、石油和天然气，就是地球的血液和肉体；以石油为例，一个油田休产几十年，油又会涌出来，有些科学家就已经猜测出，石油并不是远古生物的遗骸变化而成的了。”

　　胡天宝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石油真的是远古动物尸体变化而成的，那才真是恐怖呢。那不是相当于，你们所处世界的工业基础，是死亡动植物尸油构成的吗？你们的科学家，不都变成死灵法师了吗？好恶心......”

　　“张萌，你怎么想到这点的？地球盖亚说，我听休谟先生说的时候就觉得很神奇。”霍鹰问到。

　　大萌回答到：“我是在想，如果城市是活的，只不过是睡着了，那么，说不定城市的生命力和地球的生命力紧密连接在一起了。

　　所谓恢复供能的过程，不过就是唤醒城市的过程吧。”

　　胡天宝点头说：“萌姐，你说得非常有道理。让我们出发吧，唤醒这座城市。”

　　说完，我们一行人越过巨石，攀援而下，来到这栋巨石垒成的巨大建筑物跟前。

　　这里根本就没有门，也没有任何可以出入的迹象。

　　胡天宝摇动手中的小旗子，巨石建筑发出隆隆的响动。无数的光线沿着巨石的缝隙爬窜，编织成一片发出明亮白光的网格，覆盖住整栋建筑。

　　就在这时，突然几道明亮的火光射向胡天宝。

　　胡天宝反应很快，猛地后跳，躲开火光。

　　三个黑色镶嵌金边的机甲，缓缓地落下，停在我们和建筑物之间。

　　领头的机甲褪下面罩，不出所料，果然是巫栗广。

　　他摇动着一只手指，对我们说：“诸位，听我一声劝，不要唤醒这座城市。

　　它睡又睡的道理。你们非把一个睡得好好的大家伙吵醒，会有起床气的。”

　　“几次三番阻碍我们，设下阵法的，是不是就是你？”胡天宝满脸不悦地问巫栗广。

　　巫栗广耸了耸肩，说：“我确实想阻止你们前进。原本以为，你们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你们比蔷薇十字会那帮人还蠢，居然会蠢到想要唤醒城市。

　　你们在城里晃一晃，挖掘点宝物之类的，见好就收就可以了。

　　听我一声劝，不要太贪心。

　　阿斯塔·伊洛因亲手封印的这颗星球，他老人家亲眼见证了帝丘城的安眠。

　　你们非得自以为是唤醒城市，你们不是在挑战自己，你们是在挑战阿斯塔·伊洛因大人！”

　　“我听说，他老人家远在仙女星系。当然了，我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可是，我们这点穷乡僻壤的小事情，也扰不到他老人家吧。”我对巫栗广说，“

　　我说巫先生啊，不能不说，我对你是非常钦佩的。

　　你是屡败屡战，看来我们恐怕是没办法战胜你了。你真是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矣。不服气看来是不行的。

　　巫先生你能不能画个道道，说条底线，咱们也别争执了。你说清楚了，到底怎样，你才能不折腾我们。

　　或者说，你为什么没完没了的折腾我们。咱们之间老是这么打打杀杀的，也是没意思。”

　　大萌插话说：“安宝，咱们跟他废什么话，来一个插死一个，来俩插死俩。

　　这回不是来了三个么？大不了费点事，一人搞一个。你跟我一起上。”

　　我拦住大萌，说到：“诶，咱们先听他怎么说。”

　　巫栗广点点头，说到：“安家宜，你小子是个明事理的人。

　　跟你打了几回交道，我算是对你有所了解了。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把话挑明了。

　　我就是个生意人，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就是一件事，就是赚钱。

　　所以，只要价钱合理，什么事都可以谈。

　　恐怕你们也猜到了，我和蔷薇十字会做了一笔大生意，我要带他们找到时空传送节点，他们会给我不少于一千个活人的全部人生体验。

　　这些人的人生体验可以在网络上卖不少钱。恐怕你也听说过，在一些国家，我和政府、宗教团体以及其他组织有一些协议。

　　有时候，他们会默许我的人秘密绑架一些人，提取他们的人生经历。

　　这种事情在坊间被传闻为外星人绑架案；也不能说不对，毕竟我也不是本地人嘛。

　　但我们要的，既不是基因，也不是生物组织，而是记忆和体验。

　　这点要换外人，肯定是听不懂的。不过，我想你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我和蔷薇十字会商量得蛮好，满稳妥的生意。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本应放置在这座城里的节点。

　　而《地心游记》那本书精确地记载了节点的位置，你却死活不给我，把我的生意彻底搅黄了。

　　到最后，闹得我跟蔷薇十字会之间上千年的商业合作关系陷入被动。

　　这一切，不都得怪你吗？”

　　“哎呦，这么说，巫先生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连忙对他说，“节点什么的，是您老许愿给人家蔷薇十字会的，这里面干里没我，湿里没我；

　　您老要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我兴许回去找找，说不定能把书找到。

　　您倒好，一见我的面，话也不说清楚，就要打要杀的，能不冲突嘛，我也是自保呀。

　　终于到了这会儿，你算是把话说透了。那我也不拦着你，你带着蔷薇十字会的人去节点呗，跑这儿跟我浪费什么时间啊？”

　　巫栗广听了我的话，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愤怒地对我说：“安家宜，我郑重的警告你，只要这座城市还在休眠，咱们一行人怎么折腾，都没有什么大碍。

　　你们人多势众，搞死我几个克隆体，虽然我心疼，费了不少钱，但没什么大不了的。

　　折腾了几轮，我也明白，你们一群人不好对付，估计凭我的现状，真打真杀也干不过你们。

　　可是，你们要唤醒城市，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如果一旦城市被唤醒，城市的警戒系统自动生效，你我都得面对非常麻烦的全面围剿。”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已经查询好了资料，我可以第一时间切断报警机制。”胡天宝一脸信心地说。

　　“我不信你能做到。要知道，设计帝丘城防御系统的人，是仙女星团最高级的防御网络工程团队，连阿修罗大军都无法突破的。

　　当然，就算你能够做到切断报警机制，让城市的自动防卫系统不起作用，如果城市苏醒过来，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苏醒过来，星球的封印都会变得薄弱。”

　　“这不是好事情嘛。”胡天宝说，“这颗星球被封印了一万多年。我本来就想借此机会帮助他们揭开封印呢。”

　　听到这话，巫栗广大惊失色。“你个女娃，是什么人？怎么敢口出如此狂言？你知道揭开这颗星球的封印意味着什么么？”

　　“知道呀，就是让这颗星球上的人类，见识到宇宙的真相。”胡天宝一脸认真地说。

　　巫栗广摇了摇头，说到：“老子把丑话说在前面。阿斯塔大人本身是有手段把‘宇宙伟大精神’直接引导到这颗星球上的。

　　他老人家之所以没这么做，就是因为目前这颗星球还有价值，就是可以作为监狱和动物园，养着一群自生自灭的生灵，在轮回中高速旋转。

　　如果你们真的揭开封印，结果并不会是人类的解放，而会激怒阿斯塔大人。

　　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地等阿修罗族蜂拥而至，拱手将这颗目前还暂时处于中立区的星球拱手让给阿修罗族。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引来‘宇宙伟大精神’，直接收割这颗星球上全部的灵魂。

　　到那时，不是我的生意还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你我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