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赎
彼得立刻从他眼中既犹豫又决绝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他想起了一个新的方法——那个，能完美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
“如果您要解决她，我可以代劳。”
腓力又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憋着气、尽量让自己不再发抖。他沉默不语，没有任何表示。自己现在唯一剩下的家人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如果自己亲自再去动手杀死最后的亲人，难免无法接受。不过，纵使换个人来做这件事能大幅减轻负罪感，腓力还是在犹豫。
那毕竟是自己最后的亲人啊。她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误入歧途的女孩——况且都市之中，“误入歧途”或许才是“踏上正途”。
腓力终究难以放下——孤身一人的自己又能撑到何时？难道他的结局只能在孤独的悲苦之中自尽吗？
彼得看出了他的迟疑。但他知道该怎么做能让腓力重拾希望。
“……我会温柔地让她解脱。”彼得轻声补充了一句。
听到了这句话，腓力仰头看向彼得，眼神中非常复杂，但他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安详地死在这里，对她而言，或许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既然她能指使这些帮派的成员，想必已经在后巷里往这方面发展起来了。而这一次，十几名她手下装备“精良”的义体成员因为战斗，失去了赖以为生的义体，这对他们帮派将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就算彼得一行放过她，那个支持她计划的帮派也未必会放过她——那些义体成员因她而失去了战斗能力。
并且，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来看，仇家不少。否则也不会特意在这里进行交易躲避他人。
如果她活着回去之后，那个帮派出于各种原因，放过了她，那些仇家，未必就不会趁着这时找上门来。
而她的身上明显没有多少改造痕迹，也并无几分战斗能力。若是被仇人所执，那结局恐怕相当惨烈。
不过，相较于让她安详地死在这里，或许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于是在默然之中，彼得站起身子。
“希尔娜，你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他平静地说道。这是在支开希尔娜。
希尔娜知道彼得希望自己回避一下——或许他要用什么特殊的方式来结束那家伙的生命、还不想要自己看到吗？嘛，总之回避一下就对了。听彼得的指挥应该没错。想到这里，希尔娜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就好像她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一样。她的潜意识中还在扮演一个“老练收尾人的帮手”。
目送着希尔娜离开，彼得缓缓迈步。
他的步伐稳健而沉重，如同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在那个女生的面前站定。
接下来，他要启用E.X.O里的E.G.O库存——用那把白色的圣宣手枪，为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带来最后的救赎。
那颗无形的子弹将会平息她的一切仇恨和残暴，抹去她那些不堪的记忆，乃至摧毁她的整个人格。
但是她的灵魂和躯壳会保留。说到底，这个孩子——虽然只比彼得小几岁——仍是应被拯救的。毕竟，她的仇恨可以理解，只是报复方式过于激烈。只是被仇恨拉入了都市无尽的车轮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彼得要留下这具身体和这个灵魂。她不像彼岸花的老板那样罪无可赦，而给予她新生与救赎，本就是彼得使命的一部分。这就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女生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斜视着彼得。她的心中怨恨未消，此刻依旧呲着牙嘴硬。
“哈……那家伙连亲自杀了我都做不到吗？懦夫……真是懦夫……咳……”
她擦了擦嘴角的两分血迹，突然似乎触及了方才的一个伤处，神色明显扭曲了一下，嘶嘶地抽着冷气。
彼得无言地看着她。
缓缓伸出右手，洁白优雅的圣宣手枪出现在他的手中。紧接着，柔和的光芒注入了圣宣之中——彼得开始让圣宣和他自己共鸣，就如同上次与郁蓝创痕共鸣一样。
温柔的纯白覆盖了彼得的右臂右手，庄严的灰黑勾勒出对过去的哀悼与沉痛，但一抹不能忽视的金色，细细密密地在黑框白布上，绘出希望与新生的金蝴蝶。
光之蝶。栩栩如生，似要轻振翅膀一般。
“！——等等！先别开枪，先等等！”
彼得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惊惧——属于孩童的惊惧，这更加印证了促成这一切悲剧的只可能是禁忌本身和都市那逼迫人变得残暴的环境。
这更加坚定了彼得的决心。
他抬起手，用枪口抵住她的眉心。
腓力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不不不，算我求你，等一下，我还有——遗言，对，求求你，等一下，我还不想死……”
什么嘛，这不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嘛。
“……”彼得没有说话，默默地做出上膛的动作。
“我有重要的信息，帮派！帮派叫做蝎尾蛇！我可以领着你们去找帮派的老大！我……”她很努力地在证明的价值，但换来的只是彼得一丝怜悯的目光。
“别怕，闭上眼睛，你不会死去，只是迎来新生。”彼得的话语温柔却决绝。
“别这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
看来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彼得轻轻摇了摇头。
两行绝望的泪水滚下，悲伤与恐惧溢于言表。她双手合十、频频摇晃，不断做出求饶的动作……
“别怕。你可以握着我的手。”说着，彼得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听到这句话后，女孩眼中最后一丝生的本能与希望破灭了。
而面前的那只手，似乎散发着温和的光芒，令人安心……
最终，在恍惚之间，她闭上眼睛，轻轻握住了彼得的手……
真暖和啊……
“叮——”
独特的枪声响起，女生的精神随之融解。沉痛的记忆化作光芒，洗刷了被玷污灵魂，尔后随着罪孽和残暴的人格一同消逝。
女生缓缓向后靠在墙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新的伤痕，她的躯体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
……
腓力悲伤地看着这一切。
从现在起，他将独身。
一个人又能走多远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间接杀死了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但却也成了弑亲者。
或许他需要找点什么东西沉醉进去吧……尽管那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又或者，他可以领养孤儿院的孩子？可那些孩子未必不会背后捅自己一刀——能让自己活好后半辈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也许真如侄女所说的……自己只是需要一个亲人罢了……但这又能从哪里寻觅呢？
腓力的眼中变得有些空虚。他支起身子，慢慢走到彼得的身边，看着面前这个“熟睡”的女孩——他亲爱的侄女。在那一切发生前，她不是这样的……
“哈……总之还是得感谢你，彼得先生。唉……尽管遗憾难免……我恐怕也很难撑下去了吧……”腓力苦笑一声。他有些心灰意冷，也没心思再去纠结其他事情。
“不，还不是时候。这是她的救赎，也是你的——当然，更是额外的价钱。”彼得扬起眉毛，对着腓力摇了摇头。
腓力心中顿感疑惑，心底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希望：“什么？”
“接下来，我要唤醒她。但她醒来时，将会失去绝大部分记忆，也将因此失去对你的仇恨——她会回归她被仇恨污染之前的自我。可以说，她将变成另外一个人：你真正的侄女。如果你愿意宽恕这副躯体所作的一切，你依旧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将她作为亲人留在身边。”
“这是……啊？”腓力瞬间有些茫然。他一时间不知道彼得在说什么，直到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侄女。
她的眉心处没有预想之中的弹孔。而她的表情十分安详。
“……这……”
“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叫醒她了。”说着，彼得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圣宣手枪，光芒流入其中。
扣下扳机。
“叮——”
一束温暖的光轻轻叩击着她的精神世界。
“唔——”
在腓力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的侄女轻轻伸了个懒腰，睁开了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此刻，那双眼中的一切仇恨与不洁已经不复存在，变得如泉水般清澈。
“诶，疼疼疼疼——嘶，好痛，浑身都痛……嗯？腓力叔叔？还有这位是？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呢？……咦！”她的目光扫过彼得、腓力，最终被一旁掉落盒子中流出的脓液和血肉吓到了。
那一瞬间，腓力感受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暖流从心中涌出，冲垮了什么东西。那样可爱的声音唤醒了他尘封的美好记忆，与方才尖锐恶毒的讥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腓力顿时眼前模糊了起来。
腓力依稀看到，自己抱起曾经的她，同略显年迈的父亲、母亲，以及哥哥、嫂子，一起走在公园的小路上。微风迎面吹来，阳光穿过林间，洒下氤氲，耳畔传来欢声笑语……
彼得只是后退两步，微笑着，收起圣宣，共鸣随之解除。
“纳但业……”腓力轻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他哽咽着，用力微笑着说“……欢迎回来，纳但业。”
说着，腓力伸出手去，一把将纳但业抱住。
他的脸上，滚滚落下两道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