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狼嚎（2）
“布里斯先生，我们大致控制住了情况，这家伙应该已经不能动了。他吸入了巨量的毒烟，并且‘森林之子’的荆棘藤蔓已经缠住了他的四肢。要处决他吗？还是先追击其他人？”
“干掉他吧。看来，E.G.O的潜能也就止步于此了。”
那名身披染血荆棘之甲的扭曲骑士缓步走向前去。浓烟之中，老狼身上的那些共鸣产生的异化正在逐渐变为黑色的流沙随风消逝。
……
彼岸近在眼前。前方便是那永恒的安息，最后的欢愉与宁静，身边是未能说出口的爱恋……
现在，他们有了永恒的时间。
朝着那最后一刻的无限幸福……
老狼迈出了他的最后一步，走向彼岸的，最后一步。
“吼……”
沉闷的低吼声中，一个巨大的阴影逼退了他的这一步，阻挠着他摆脱那些痛苦，并不肯放他走向安息！
那是一匹凶狠的巨大恶狼，眼中流淌着郁蓝色的光芒，利爪死死扣住地面。
它咆哮着，一步步紧逼！
“你……你又要……”
下一瞬间，那匹狼已然化作一道黑影，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在他们做出无谓的挣扎之前，一口咬住了他身边的爱人！
那真是恐怖的一瞬。他眼睁睁地看着圣言在惊恐中被那匹恶狼一口咬下……
而他却动弹不得。来不及使唤身体——他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下一瞬，他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但为时已晚。
“圣言！圣言！不……不不不……”
她的半截身子被叼在那匹恶狼的口中，那个眼神老狼再熟悉不过。
她死前……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你……你……呼哧……呼哧……”
愤恨……
重燃。
“……恨么……”那匹恶狼将最后半截身子贪婪地吞入口中，砸砸嘴，用那根舌头舔舐着嘴边残余的血腥气，恶狠狠地朝着他笑，“恨就对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你为何还要阻挠我！？你他妈凭什么！你这混账狗东西……难道是因为我曾经借用过你的力量么？！”老狼愤怒地冲了上去，狠狠地朝着那匹恶狼挥拳——可是他扑了个空，那匹恶狼突然变作一团黑雾消散，随后凝聚在他的身后。
“……你觉得是我阻挠了你？可笑……”
野兽独有的低吼声中，夹杂着低沉的人声。
“你……你……呃啊——”
最后的崩溃。
老狼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匹恶狼——然而那匹恶狼并未迎战，它转身朝着那片海洋奔袭而去，将背影抛给了老狼。它一边奔跑一边奸佞而嘶哑地笑着：
“……哈哈哈……你也最终落得和我一样……哈哈哈……”
“混蛋……混蛋混蛋……操你妈的……我他妈要撕了你！”
气急败坏的呜咽中，历尽沧桑的脸上涕泗横流。
连死前最后一瞬的宁静都要被剥夺，这又是何等的残忍，这又是何等的痛苦……
一人一狼飞奔着，冲向那片冰冷的海。
脚底传来钻心的刺痛。礁石刺破了他的脚底，扎入了他的血肉之中，但是他还是接着奔跑，咒骂着，恸哭着，追赶那道不可能追上的身影，向着生的此岸狂奔而去。
黑色的液体漫上他的膝盖，随后是腰部。
奔跑变得艰难。而那匹狼却踏着水纹继续飞驰，逐渐消失。
“不……不！你不能就此离开！你不能！你……我……呃……你凭什么……夺走我最后一刻的安详……这已经是最后了……还给我……你就如此恨我、到这个地步吗？只是因为我……”
最终。
他漂浮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之上。
浪涛轻浮，而他已然迷失方向。冰冷苦涩的海水拍打着他的身体，他犹如置身冰窖。孤独、无力、年迈、悲伤地独自离开。
他开始缓缓下沉……
哦，连生死之海的水也抛弃了我么……
老狼泪如泉涌，静静地品尝着最后的痛苦，慢慢沉入其中……睡吧，这至少，是痛苦的终局。
他闭上了眼，再也无法睁开。
但是视觉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转变为另一种形式存在。
另一种更加残酷而恶趣味的存在。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画面。
令他无法忘却的画面。
“……啊哈哈哈，来吧，小家伙儿，让我们看看你的内心究竟长什么样子吧~”
钉与锤闪着锋利的光芒，伸向女孩的腹腔。
圣言！圣言！圣言……不要……
然后动手了。
哀嚎……惨叫……
直到筋骨分离，内脏掏空，四肢截断，还被迫安上破烂义体……就剩下心脏和肺部被用某种东西维持着进行最后的运行，就剩下被折磨的意志被药物维持着强制清醒。
就剩下流尽了泪水的空洞双眼。
就剩下满腔的愤恨和痛苦。
然后，她的头颅应声落地。
缓缓地、缓缓地、落下……
老狼看着。不能发出半丝声音。就连移开视线也不被允许，就连闭上眼睛也无法做到。
那个场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看着，从每一个角度看着，从每一个位置看着，从每一个时间维度看着，如同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反复播放着撕裂他内心的画面——如此清晰、如此精细，细小的毛发，甚至是每一滴鲜血的位置都刻在他的意识和灵魂深处。
直到最后一刻，那个绝望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仿佛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呐，老狼前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坏人来了，你会保护我吗？”
“……拉勾噢——”
强烈的冲击涌入意识，撕心裂肺的怒吼和哀嚎被无言地沉默吞噬，只剩下无法承载任何事物的冰冷目光。
又一遍……
停下来吧……求求你……停下来……停手、停手！停手啊——
然后钉子刺入皮肤。
又一遍……
圣言……圣言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守约……对不起……对不起……圣言啊……
又一遍……
又一遍……
……
又一遍……
……妈的……
又一遍……
你又要让我注视着这一切到何时？直到那些最最美好的回忆只剩下痛苦与悔恨？直到我在折磨中迎来最后的崩溃？
又一遍……
你这混蛋！
老狼突然间明白了。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着打倒他，粉碎他的精神。
那就更不能让这种混蛋阴谋得逞……
所以悲伤、痛苦、麻木、悔恨凝聚起来……如同滴滴死水开始流动聚集，溶解其中的情感以愤怒作为最后的催化剂，进一步电离、发酵、聚合、裂解……最终。
最终。
统统变成愤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滴地浓缩、浓缩、浓缩……
浓缩……
直到最后。
结晶。
单纯的负面情感，咆哮着唤起最终的共鸣。
这般愤恨让老狼再度睁开了他的眼睛。
还是那片海，但是……
那匹狼。
那匹狼缓缓从水中托起了自己。
黑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身躯流下，最终一滴也不剩地落回海中。
他骑着那匹又大又可能很坏的狼，孤立在那片迷蒙的生死海上。
“所以你成功了，老伙计。”那匹狼缓缓开口低吼到，“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你知道那是骗人的。”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老狼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是的。为了叫醒你。为了让你继续恨，继续和我共鸣，为了让你再多喘一口气，活下去，把他们撕成碎片。”
“……你可……真是个混蛋……”他捏紧了拳头。
“没错，就是这样。”那匹狼低声呜咽着沉闷的嗥叫，“不管狼做了什么，不管狼是否救了别人，它一定是坏东西，它就该被人称为‘大坏蛋’，狼生来就有罪恶、狼的名字谁都不会在乎、狼理应受到惩罚、狼永远都是一个坏榜样、狼永远交不到朋友……”
“就像你并不会感谢我，也无需感谢我……但说实话我根本就不在乎，因为我必须是一只又大又坏的狼。”
“……然后呢？”老狼尽力克制住颤抖的身体。他感受着巨大的愤恨在他的心底流淌燃烧，如同肮脏而漆黑的石油一般。
“然后……去他妈的然后。”那匹狼低吼着狞笑道。郁蓝色的锋芒从他的眼中流出，“有了这样的愤恨，尽管代价很大，但我相信你不在乎——现在你能随便调用我相当一部分力量……”
“……所以，让我们最后狩猎一次吧，老伙计。”
……
E.G.O的力量彻底被激活，源源不断地灌入老狼的身体之中……化去那些迟钝，带来爆炸般的力量和野兽的灵敏……
带来永不停息的渴求，和……
所以，老狼睁开了眼，真正地，睁开了眼。
他的视野中尽是猩红。
他的眼中尽是郁蓝。
……哦，荆棘……藤蔓仍然束缚着自己……烟气依旧笼罩……
……那家伙还在向我走来……
但是不要紧。
“让我们……最后狩猎一次吧……”
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灌入躯体，感受着内心灼烧着的愤恨，感受着永不停息的痛苦与悔意……他突然昂首。
震颤青空、响彻云霄的，是那声凛冽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