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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沧浪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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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始皇一声令下,众官及宫人齐称领命,无不凛遵。

  卢生以连篇鬼话骗过秦始皇,乃得脱身,但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恐其早晚醒悟,必寻自己罪过,便急至东海之滨,来寻黄石公,讨问脱身之计。

  镜头闪回,叙说黄石公来历。

  黄石公乃是赵国曲阳人,姓魏名辙。儿时便被父母弃于黄山,被鬼谷子云游时看见,就带回云梦山鬼谷之中,养大之后又收为徒弟。

  此事除尉缭子及王敖老祖之外,世间并无第三个人知道。

  魏辙学成道术下山,便到咸阳,与范睢一起,成为秦始皇父亲庄襄王驾前重臣。

  庄襄王死后,太子嬴政即位,范睢被蔡泽劝走,吕不韦拜相,执掌秦国军政大权。魏辙知道列国大战将发,不可避免,便即挂冠归隐,策马离开朝廷。

  秦始皇听说魏辙出走,恐天下人议论己无容人之量,于是就带亲信,驱车出都往追。追至骊山脚下,终于赶上,于是千方百计挽留。

  魏辙去意已决,便使一个诈死之术,乃是骊山门不传之秘,当夜暴死于驿站之所。

  秦始皇见其果然已死,这才罢休,怏怏而回。

  魏辙知道秦始皇已去,便即复活,夜奔邳州,隐居于其城西北黄山北麓,黄华洞中。因世人皆不知其真实姓名,就称其为黄石公。

  黄石公重回出生之地,于此著书立说,写成《太公兵法》、《黄石公略》及《雕刻天书》。

  经逾二十年寒暑之后,这一日三册天书终于写好,就此罢笔,仰天长笑。

  便在此时,卢生来至洞外,正好听到黄石公笑声,其响入云,宿鸟纷飞。

  卢生喜而问道:仙师遇何喜事,如此开怀畅笑?

  黄石公振衣而起,迎出洞府,笑眯眯地说道:你休问我,还是我来问你。闻你等皆在咸阳宫中,今不侍候秦帝,骗其钱财,来我这里则甚?

  卢生脸上一红,勉强陪笑:老仙翁休得取笑。正因骗不下去了,要讨教个脱身之计,这才不远数千里之遥,前来拜问。

  黄石公延其入府,出言点拨:依贫道看来,你这一帮人中,唯有我师兄尉缭子弟子徐福,最为聪明。骗得几十船财物,又护其数千齐国宗室子弟,远赴海外为王,另开一片天地乾坤,岂不快哉!你等十余年间皆在秦王身侧,岂不闻伴君如伴虎?依我之见,你不如休回咸阳,只将片简入都,密令你那些道友,便以出海寻药为名,去寻我师侄徐福罢。

  卢生闻言,顿开茅塞。便又问道:仙师可知,我那徐师兄今在何处?

  黄石公:也就是你来。若是换个别人,我绝不以实言相告。

  卢生:若蒙仙师指点,感激不尽。

  黄石公:去此正东,出海三千余里,有筑紫岛。岛上有山,名曰不二山,又称蓬莱,或曰富士山。徐福便在山下立国,名曰扶桑之国,自为国王,实为海外天子也。

  卢生问得明白,不由大喜,再拜称谢。

  由是果依黄石公所言,给秦始皇上一道奏疏,讥讽其寻道访仙,妄求长生之事;又附写一通信函,转托驿者传送咸阳,转寄修道诸友。

  此后卢生便住在黄花洞中,一边向黄石公讨教道术,一边等候诸友到来。

  半年之后,韩终、侯公、石生等一众术士,果携秦始皇平日所赐重金而至,寻到黄山黄花洞中,来见卢生。说以秦始皇再次受骗上当之事,无不大笑。

  卢生见诸友皆至,一个不少,便即告别黄石公,向东来至海滨,雇佣大批工匠,造船一艘,旬月造成。见其船不惧风浪,行驶如意,便择风和日丽之春,扬帆出海,前往扶桑。

  秦始皇被骗十余年之久,至此人财两空。

  韩终等人离开咸阳之后,驿馆吏役将卢生所上奏疏呈递进宫。秦始皇览其表曰:

  前承陛下垂询,徐福先生因何去而不归者。臣今日辞帝远行,便可答复陛下。我等所言长生之事,确实非虚,自古有之,然非陛下所能修成者。世人若欲长生,需远离尘嚣,遁迹物外,非是丹药所能达到也。陛下胸怀江山,每欲驱役黎民,己心不净,何以修行?人自身本有长生草,种于心田。则田园荒芜,何以种得长生?海外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者,不过是人身三大丹田。不向内寻,外求何用?谨以此复,勿以为念。

  始皇帝览罢,怒不可遏,急遣铁骑四处追寻卢生等人,早已踪影不见。嬴政由是对求长生之事幻想破灭,便息其念,转而欲用儒家及法家两派卿士,专心治国。

  三十四年,秦始皇于咸阳宫大宴君臣,令众卿献言建策,畅所欲言,共论国事。

  仆射周青臣面谀天子,颂辞如***捧皇帝功德巍巍,上古诸帝,皆不及陛下威德。

  博士淳于越奏道: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辅枝。今陛下拥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并无辅拂。若朝廷一旦有事,则郡县不能养兵,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未所闻也。周青臣又进谀辞,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也。

  秦始皇听后,不动声色:众卿,可就此讨论淳于越之奏。

  丞相李斯:三代之政,何可法也?公等儒生,不师今而学古,道古以害今,如不禁止,则君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四海统一之局必遭破坏。为别黑白而定一尊,树立君王绝对权威,我有三策,若陛下纳而行之,必可致六合混一,天下太平。

  秦始皇:今日论政,各言其是,又何间焉?贤卿请道其详。

  李斯:其一,除《秦纪》、医药、卜筮、农家经典、诸子及历史古籍,一律交缴官府销毁;其二,凡论《诗》、《书》者死,以古非今者灭族,官吏见知不举者,与其同罪;其三,凡愿习法令者,以吏为师。若得如此,则非但海晏河平,且万民一心,共乐秦政也。

  此言一出,众儒皆怒,纷纷裸袖奋臂而起,议论汹汹。秦始皇却闻而大喜,止住众生议论,立即批准李斯建议。宴会散后次日,就下诏命,令全国各地收书焚书。

  一声令下,不到三十日内,六国原存文献及百家之书,就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举国之书所留下来者,除医、卜、农、史之外,只有咸阳皇家图书馆内一套藏书。

  始皇焚书,历代文士言之切齿。隋臣牛弘曾撰“华夏文明五厄”,说中国图书之毁,首为始皇焚书,次为赤眉入关,三是董卓焚洛,四是五胡乱华,五是周师入郢。

  焚书次年,方士、儒生及六国遗士开始诽谤秦始皇,说其天性刚戾自用,专任狱吏,事无大小均自决断,贪于权势。又提起徐福、卢生之事,说天子愚不可及,上此恶当。

  秦始皇被人揭短,盛怒不止,便对丞相李斯道:彼卢生等人,吾尊赐甚厚,今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或为妖言以乱黔首者,卿必使人究问。

  李斯:此等方士诸生,留而无用于国,何不擒而诛之?

  秦始皇:便依卿奏。但须止于倡言为乱者,休要滥杀无辜。

  李斯应诺,领命而出,便使御史案问诸生方士,鼓励相互首告检举,以为立功赎罪。诸生恐惧,因此传相告引,乃得其所谓乱言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报于天子。

  皇帝朱笔亲批,皆命诛于咸阳。并以其尸在城门外筑为京观,以儆效尤。

  此即所谓“阬儒”事件,非是后世所云“坑儒”。

  焚书阬儒之后,始皇帝怒气不自,又下挟书令:诏命凡藏有儒家经典者,一律治罪。

  画外音:只因徐福、卢生、淳于越及儒生议政等连环事件,又加上法家掌门李斯煽风点火,故此引发焚书阬儒,并彻底罢黜儒家学说。因此终其秦朝一代,世间再无传授学习儒家经典者。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很不重视儒学,便是缘出于此。至汉惠帝时,废除挟书令;到文帝时期,老儒依靠记忆口头传经,弟子录之,乃谓《今文经》,其释文谓之《传》。文帝始置经学博士,由今文经学家充任,以备顾问。武帝时又置五经博士,亦由今文经学家充任,在太学教授弟子。因今文经来自老儒记忆,解说有异,于是出现一经数解情况。

  事件悬疑:秦在焚书之时,有人将儒家经典及其他古书埋藏起来。西汉前期拆除老房,古书相继出土。武帝下令献书,至成帝时设官专门负责收集古书,并着手进行整理。西汉末年,名儒刘歆发现古文经典与今文经互异,出于对于古文经极为赞赏,建议在太学设立学官教授士子,遭到今文经学博士激烈反对。古文经虽不得立学官,但在民间却广为流传。

  事件延续:古文经学家按古字形、音、义解经,极力恢复本义,不作任意发挥,于是形成训诂学派。古文经学家贾逵、马融、郑玄兼通今文经,郑玄且破除各家传统,广采众说,遍注群经,得到今、古文两派赞许,号称“郑学”。至此,基本结束经今、古文斗争。贾逵弟子许慎为反对今文经学派穿凿附会,曲解经文,乃用二十二年时间,写成《说文解字》,全书分为五百四十部,解说十三万三千多字,收小篆九千三百五十三个,古文、籀文一千一百六十三个为重文。每字标明字形,注出音读,推究字义,乃是中国最早字典。

  事件评论:焚书坑儒事件,其实是统一思想举动,秦始皇实不为过。当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废除分封,施行郡县;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但百家仍在争鸣,思想极度混乱。当时儒墨道三家并称显学,儒家专求参政治世,墨家务农尚侠,道家研究身心讲求无为。更有名家务虚,只注重形而上学思考,与世无益。秦始皇因择荀子“礼法并重、刑德并举”观点,并以其徒弟李斯为相,采取法家治国之策,轻礼重刑,与先秦儒家对立。儒家尊古,而秦始皇统一中国偏是创新事务,故此尊法罢儒,势所必然。

  历史真相:焚书事件,实因方士徐福、侯生、卢生等人,采取欺骗手段,替始皇帝寻求长生不老药,然而一直没有寻到,却又拿着秦始皇所给赏赐,纷纷叛逃。焚书事发之后次年,方士与儒生又公开批评秦始皇执政措施,甚至为人品德,秦始皇得知大怒,这才下令让御史大夫查办。反而是这些方士及儒生没有骨气,急于认供攀扯,才有“坑杀术士”扩大化之举。秦始皇未杀抗颜相争之淳于越,而术士欺骗国家财产,是为欺君大罪,杀之何碍?其实焚书与坑儒本是两回事,前后不连,背景各异,性质有别,混为一谈不当。

  镜头转换,按下焚书坑儒,复说始皇东巡。

  始皇二十九年,秦始皇再次东巡,离开咸阳,出离关中。

  此事却为一个青年得知,便密谋策划,将于半路上袭击刺杀,以报仇复国。

  此人非别,正是韩国贵族后裔张良。

  张良字子房,颍川城父人,出身于韩国贵族世家。祖父张开地,连任韩国三朝宰相;父亲张平,亦继任韩国二朝宰相。韩国终为秦国所灭,使张良失去继承祖业机会,丧失显赫荣耀地位,故心存国仇家恨,立志反秦。

  为此张良云游天下,遍寻奇人异士于市井之中,深山之内,立志学会传说中飞剑之术,以便刺杀秦王。

  因闻渤海之地多有神仙之属,便多年来流连山东海滨,一面留意探察始皇行踪,一面遍访仙人。又闻商朝灭亡之时,有商汤后裔箕子携其列祖灵位渡海东逃,在朝鲜半岛立国,又有韩国后裔多往投奔避难,皆对秦朝怀有深恨,便以为可作自己臂助。

  于是张良渡海东去,前往朝鲜半岛,寻访反秦复国同道。

  这一日,张良来至琅琊郡黄县境内,徜徉市井,走得口中饥渴,便走进一家茶肆,在坊间廊上坐定,唤茶来吃。

  忽见在天井之中,靠近自己间壁,有一桌上坐有三五个老者,自在吃茶说话。

  一个花白胡须老者说道:那人一统六国,包有宇内,自然不是凡人!

  另一个银白胡须老者问道:其只是吕氏私生之子而已,商贾之后,何谓不是凡人?

  花白胡须:我说你这老兄,平生便爱抬杠。所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那人是吕氏私生之子,是你亲眼看见,还是道听途说?

  银白胡须:道听途说,便又怎地?你又有何证据,说他不是凡人?

  花白胡须:只一件事情,便可证明。且不论其即位之后,只用十年时间,便即一统六合,包揽天下九州,绝非凡人所能为者,便有其后一事,说将出来,你便无言可解。

  银白胡须:你且说来,到底何事?

  花白胡须:闻说他在一统六合之后,曾命将六国兵器都运往咸阳,铸成十二个硕大铜人。老兄见多闻广,你说可有此事?

  银白胡须:那十二个铜人,如此便都摆列咸阳宫中,如何赖得?果有此事。

  花白胡须:传说那十二个铜人,都有常人四五倍之高,此话是否属实?

  银白胡须:是也。果然是实。

  花白胡须:若照此说来,则每个铜人,怕不有十万斤之重?若非神助,又怎生有这许大火炉,来熔铸他!即便是能铸成,又如何着手使力,能将其竖立起来?

  银白胡须:此事虽难,并非绝不能为。既为皇帝,一声令下,便可集举国之力,有甚事做不成?其虽势大无匹,毕竟还归阎王老子管辖,免不得一死。到处求仙,便是凡人。

  花白胡须:老兄果是见识广博,非同凡响。你且说其求仙之事,究竟怎么样了?

  银白胡须:神仙之事,毕竟还是有的,只不过世间之人,不得其要,故此人云亦云。

  花白胡须:如此说来,老兄必是见过的了?

  银白胡须:我虽未曾亲眼见过,倒也有些耳闻。

  花白胡须:那你说说,那人既然包有宇内,承奉天命,神仙却为何不肯助他?

  银白胡须:只因天上神仙,惟有海上才有,非归秦土所辖,亦不归秦王所管。

  花白胡须:照你说来,这些神仙,则是皆归齐国所管耶!

  银白胡须:我齐国虽是亡了,但海上尚有三座神山,里面住满神仙,不服他这个凡人皇帝掌管,反而掌管着他的生死寿命哩。

  花白胡须:何以见得?

  银白胡须:你不见徐福、卢生等人,皆是我齐国名士,将此小儿哄得团团乱转?

  张良静听半日,闻其说得有些意思,又触及自己心事,于是便起身离座,上前拱手。

  张良:列位老者在上,后生小子拜揖!

  那几位老者闻声抬头,见他穿着出众,气宇不凡,急忙起身还礼。又恐来者是朝廷官家细作,不知刚才犯禁之语是否被他听去,心中颇为不安。

  花白胡须:我等低贱下民,在此吃茶闲话,全没些上下尊卑,天高地厚。不知小哥仙乡何处,有何指教?

  张良:长者休怪小可冒昧,冲撞失礼不当。小可乃是韩国遗民,姓张,行三。因故国败亡,家人皆死,又失了生计,闻说贵乡多出神仙,故此前来访道。见列公皆是年高德劭之人,故此相问,敬请指点则个。

  于是便唤茶厮小二近前,说道:给这几位长者更换上好崂山绿茶,并细点吃食,尽管拿来,皆都算在我的帐上。

  小二答应一声,先把张良桌上茶点转移过来,然后转身而去,更换新茶。

  几位老者见张良谦冲有礼,且代为会帐请客,由是皆除戒心,拱手相谢。

  花白胡须:萍水相逢,怎好让小哥外乡人会钞?不当人子。

  张良笑道:初到宝地,自当礼拜地主。还有细事相询,一点茶费之资,不成敬意。

  说话之间,小二已将新茶换过,各种细点粗碟,摆了一桌。

  众人谦让一番,彼此叙坐,各道姓名。原来那花白胡须姓田,银白胡须姓齐,其余三个,却都姓毛,皆是本地土著。那田老儿且是学馆教授,故此众人皆尊其为首。

  田老便道:某看张三哥气宇轩昂,谈吐不凡。不去咸阳求个一官半职,访甚神仙?

  张良叹道:不瞒长者,某乃是韩国公卿之后,岂肯屈身事仇?只因生意断绝,故此求仙访道,再不问人间世事。望长者慈悲,指点迷津则个。

  田老叹道:我等亡国遗类,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仙道杳然,难渡无缘之客。

  张良闻听此话有因,遂离座再拜,固请问道:小可曾熟读三坟五典,亦深参五千言道德真经,只是不得其登堂入室要领。念我不辞万里之苦,只请长者指点则个。

  那齐姓老者听到这里,再也忍之不住,忽然插言道:小哥请起,不必行此大礼。小老儿看你心诚,这便指你一条明路。

  张良大喜:既是如此,老丈请道其详。

  齐姓长者甚为得意,伸手向东北方一指,开口说道:如此便说与你,也不打紧。只此往东十五里处,有一座莱山,乃是神仙宅窟之地。莱山之上正有一位神仙,甚是古怪。

  张良大喜过望:其山若何?山中神仙是何来历,又是如何古怪?

  齐长者:这个么,小老儿却难说清。既是神仙,又怎肯向世人露其底细?

  田长者忽然说道:你说不清楚,不见得别人说不明白。

  张良:田老丈既如此说,则必知此位神仙端地?

  田长者白了齐长者一眼,似是怪他适才多嘴。又往口里丢一颗蚕豆,再呷一口热茶,不紧不慢,咯咯有声,拿起班来。

  齐长者:兄弟,是做哥哥的不是,多嘴多舌。你既知道,不妨便告诉这位小哥。

  张良:正是,正是。还请长者见教。

  田长者:好吧,那便告诉于你,也不打紧。只是齐老哥,此后若遇一知半解之事,就不要轻易开口,以免被人问住,答不上来。或者信口开合,岂不误人子弟?

  齐长者无言可答,只得嘿嘿讪笑,半羞半恼,一张老脸涨得紫红。

  田长者扯足风篷,大获全胜,这才趾高气扬,话入正题:齐老兄所说此山,果然名曰莱山,乃是道家仙山。山上有洞,乃是道家七十二洞府之一,也是始皇帝屡次东巡,时常攀登之处。山上居有神人,自号沧海君,你道他是哪个?

  齐长者及三个毛姓长者同声发问:究是哪个?

  田长者:其实便是兴周灭商大元帅,太公望姜子牙后人,一生不愿为官,只好修道。

  张良:原来如此!

  齐长者:正是。据说其人生于齐威王之时,至如今也不知年岁几何,早已得道,神通广大,来去无踪。始皇帝欲求长生不老之药,一面派遣徐福出海,一面在卢生等引荐之下,多次到莱山求见沧海君,但皆不得其门而入,不能得见。

  田长者:照此说来,那人岂不恼怒?

  齐长者:始皇帝虽然恼怒,只是奈何沧海君不得。既然这位小哥欲去求仙访道,不必远行,只这个沧海君最为便当;但其性情古怪,见与不见,就全看小哥你的缘法了也。

  张良闻言大喜,又闲话半晌,便即会账,辞谢而出。

  回到下处,当夜无话。来日侵晨,张良便即动身,来至莱山脚下。又在山下沐浴持戒,达十五日之久,多备香资祭礼,于第十六日上登山访道。

  一路之上,只见幽林篁竹,行云野鹤,道不尽风光旖旎,乐而忘俗。不移时来至山巅,却只见蛇虎之穴,并不见神仙洞府。

  张良正纳闷间,忽听笛声悠扬,见一道童穿林而出,拦住去路,放下唇边竹笛。

  道童:来者且住!道兄来自何处,要去哪里?眼前有路不走,却只顾在此流连兜搭?

  张良立住身躯,打量道童气度不凡,不敢轻觑,恭谨答道:道兄请了。某乃韩国张良,欲求见沧海君仙师,因难窥仙径,故在此兜搭流连。

  道童:咄!哪个不知你是张子房,乃是韩国公子,世代国相,欲为报仇复国而来?仙道无门,心诚自开。休要流连彷徨,请跟我来!

  于是穿林拂松,在前引路而往。张良亦步亦趋,随后跟来,曲折入微,另是一片天地。逶迤前行五里,便见一个洞府出现眼前。洞前伫立一个道人,正是沧海君。

  镜头闪回,叙述沧海君来历。

  画外音:沧海君并非道家称呼,其实乃是东方濊国君主之号。濊国又作秽国,是古朝鲜半岛东部之国。秽国建立于春秋时期之前,国域北至孤竹、山戎、秽貊,南与辰韩相接,东穷大海,今朝鲜之东。后世夫余、沃沮、高句丽等族所居,都是秽国势力范围。战国中期,秽国成为箕氏朝鲜属国。当时朝鲜半岛南北分域,以汉水为界,汉水以外始无统率,中国只称其为沧海。韩国灭亡之际,避秦者大都来此居住,故此自号其地为韩国。司马迁修《史记》时,濊国已被降为沧海郡,故以“沧海君”称呼秦时濊人君长。

  只因沧海君系出韩国一脉,故此早知张良复仇之事,早就派出不少细作,以及朝中大臣,均都扮作百姓,在山下周围百余里内等候。田、齐、毛姓长者,亦是沧海君所遣。

  闪回结束。沧海君见张良到至,便即延请入洞,问其来意。

  张良毫不隐瞒,将自己欲图复国报仇计划,和盘托出。

  沧海君闻罢甚慰,慨然说道:我韩国只因地近秦国,屡被历代秦王所欺,终至亡国。今秦王嬴政施行暴虐,天怒人怨,正是我报仇复国之时也。公子既有此志,某焉可不助!

  于是点首,唤过廊下一个大汉,对张良说道:此乃我座下首徒,名唤沧浪子者。因天赋异禀,又苦练武艺,力举千钧,能手持一百二十斤铁锥,舞动如飞,能掷六百步,中者立成齑粉。你欲刺秦,我可使其下山相助,必要成功。

  张良:原来大王是我韩国王族正宗后裔,并于此处相会,岂非天意!国君之命,张良焉敢不从!定当肝脑涂地,完成刺秦之任,再助我王西还新郑,复我旧都!

  沧海君:复还西都之事,其后再议。当务之急,乃是刺秦。我闻嬴政将欲东巡,次月便沿黄河南岸前来,先至齐国。我使沧浪子携铁锥助你,于半路埋伏击之,必能除去昏王。

  张良:秦始皇每次东巡,随从十万,副车成列,如何近得?便是一击而中,我二人又如何脱身?我死固矣,无可为憾;惟因此而使沧浪子丧命,岂不可惜?

  沧海君:公子所忧,皆不妨事。

  于是便携张良之臂,出于洞府,并命沧浪子相随,来至松林边上。三人在林边立定,沧海君便道:徒儿,你可试演一番,好使公子放心。

  沧浪子应诺,纵步上前,右手微动,早见一道寒光,自袖中飞出一柄大铁椎来,飞向六百步外,一株碗口粗细松树。只听咚地一声,松树早中,从中断折,上半截倒落在地。

  张良见其出手如电,力大绝伦,其应如神,不由大为惊喜。

  又听沧海君一声长啸,沧浪子收椎入袖,将双脚略一垫弹,身形已起在半空,落在松树梢上,如同棉絮一般。在松树巅上更不略停,只一伏身,早跃到另一株树梢,再轻轻垫纵,又至另一树梢;顷刻之间,起伏纵跃,只如一道灰线远去,早已不见其踪。

  张良看得矫舌不下,目瞪口呆。

  沧海君笑道:似此两端,亦只微末之技耳。休道事起仓促,秦军不能及时反应,便是迅急应对,更有千军万马,能阻其归路否?

  只听空中簌然,沧浪子已自树巅落下:秦军即是万箭齐发,亦难及我之身。

  张良:人世之间,竟有奇术至此。只要秦王被刺,师兄能脱,则我虽死,亦无憾矣。

  沧海君:何至于此!

  言犹未毕,便自袖中拿出一个锦匣,启而视之,是两排红色丹丸,共计十二枚。

  张良:此是何物?

  沧海君:此是我道家灵药,食之便可平地飞腾,如生双翼,二十里内,虽奔马难及。公子若欲似我徒沧浪子一般身手,其实难能;但若要练成陆地飞腾轻身功夫,则不为难事。

  张良:未知如何服用?

  沧海君:服此丹药,每五日一粒,只六十日后,神功便成,功成身退无虞也。

  张良大喜,再拜称谢,受而服之,只觉体内和暖,真气暗生,果然神丹灵药。

  六十日后,张良与大力士沧浪子回到故国,沿途堪察地形,以备埋伏行刺之所。

  二人来到阳翟,向路人打听,闻说秦始皇已经离开咸阳,东出潼关,至于新郑。

  然而便在此时,张良之弟一病不起,至于身故。待理完丧事,秦始皇已出韩国。

  张良大急,对沧浪子道:秦王车驾已过,追之不及,如奈其何?

  沧浪子:不妨。可赶往埋伏之处,待其东巡西还,于其归途而击之。

  张良称是,乃与家人相别,自与沧浪子东行。

  镜头转换,按下张良密谋行刺,复说秦始皇东巡。

  画外音:秦始皇一生,共有三次东巡齐地,每次皆是驻跸琅玡山中。首次东巡,乃是始皇二十八年。过黄县、福山,穷成山,之罘山,南登琅邪,滞留三月。次年二次东巡,出咸阳,过阳武、芝罘、再登琅玡山。三十七年第三次东巡,出咸阳,经云梦、丹阳、会稽、吴地,再至琅玡、荣成山、芝罘。琅玡位列五大古港之首,又是东夷族少昊氏故地,越王勾践迁都琅玡,修筑观台,以望故国。此处仙道文化最为发达,三大方士徐福、安期生、卢生,皆都活跃于此。秦始皇登琅玡时,看到勾践所筑旧台,令徙黔首三万户于此,以三个月为工期,作琅邪新台,彰显至尊。又在琅玡台召见徐福,遣发童男女数千,入海求仙。

  秦始皇首次东巡之际,恰逢黄河在濮阳一带决堤成灾。沿途郡县由此上书谏阻东巡,恐被黄水阻陷皇帝车驾。秦始皇便即下旨,命在黄河涨水前修一条防护大堤。

  地方官请问大堤起止之处,秦始皇不答,亲骑骏马,叫监工大臣在后跟随,沿其马跑之迹修堤。结果骏马跑得兴起,控止不住,直沿着黄河狂奔二百多里,马蹄所经之地,便成修堤线路。黄河大堤修罢,取名金堤,谓其固若金汤之意。金堤延续两千年之久,非但成为黄河滞洪大堤,且历代是为山东阳谷县与河南省范县、台前县分界。

  金堤修成,河患之忧已除,秦始皇便东巡齐鲁,并行封禅泰山大礼。

  画外音:封禅泰山之典,起自何时何人,并无确切记载。据《史记·封禅书》记载,自炎帝神农氏以来,至秦始皇之前,共有七十二王封祀泰山。可知此典,是出自远古时代泰山周围部落或氏族首领,原始祭天仪式。春秋之时,齐桓公自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欲行封禅之礼,被国相管仲以祥瑞不现阻止;鲁国季孙氏亦有泰山之旅,则被孔子所讥,谓其不具封禅资格。封禅泰山必为一统天下帝王,所行国家大典,始为天下共识。

  车马辚辚,大军大途。

  秦始皇坐于豪华銮舆之中,宦官赵高侍御。

  始皇嬴政:赵高。

  赵高:臣在。

  始皇:你可知我封禅泰山,其意为何?

  赵高:是欲立天下共主之位,扬威四海九州乎?

  始皇:非也。我今一统天下,岂非天下共主?四海混一,又何必以封禅扬威?

  赵高:微臣不敏,不解陛下圣意。

  始皇:长安君当年造反檄文,卿岂忘之乎?

  赵高:此乃逆贼樊於期恶意捏造,以混淆视听,陛下何必挂怀!

  始皇:即便如此,天下视听,不可小觑。须知我大秦虽然最终扫平六和,底定天下,但自我远祖以来,是为周天子养马出身,立国以来,在诸侯之中始终地位低下,名声不显,此为朕之心病也。若效神农、轩辕封禅泰山,则天下景仰,诸神呵护,岂不妙哉?

  赵高:据微臣所知,秦国列祖,自襄公七年,因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而被封侯。至秦穆公时,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下诸侯,又皆被陛下所平,谁敢小觑?

  始皇:卿只说其一,不言其二。我大秦虽霸西戎,但直到孝公时代,亦因僻在雍州,不曾与中国诸侯会盟,故被诸国向以夷翟视之。孝公认为诸侯卑秦,丑莫大焉,遂下决心任用商鞅,变法图强。武王之时,若非以举周室之鼎,以显秦人之勇,又何至于死?正因被东方诸国卑视,我历代秦王皆以为耻,并为此励精图治,方得最终兼并天下也。

  赵高:微臣知之矣。因此陛下平定天下后,即烧天下诗书,更以诸侯国史记尤甚。是因列国史册之中,必对秦国先祖皆有所刺讥也。陛下封禅典礼,理所当然!

  始皇:贤卿之才,非同一般。若非宦侍,朕当拜你为相,以代李斯。

  赵高:陛下睐顾,臣感激涕零。然以国相之才过誉,微臣岂敢?

  始皇:世人怨朕焚书,其实书乃人言,发乎心而形诸简册,岂能烧之?齐人邹衍,创五德终始之说,高妙绝伦,其谁能焚之!秦为水德,以代周火德,岂非天意乎?朕服其议,钦定国色尚黑,民为黔首;议封禅泰山,是布告天下,朕之为帝,是秉承上天之意也。

  赵高:陛下思虑高远,世人何及?真千古一帝也!

  秦始皇闻此,仰天长笑。于是东巡齐国,先到峄山,在山上立石,铭记秦之功业,表示自己具备封禅泰山资格,不至重蹈齐桓公及季孙覆辙。

  后至琅琊,召集君臣,并齐鲁儒生博士七十余人,商议封禅泰山古典,问其详则。

  始皇:上古封禅,其事若何?

  齐儒生:泰山封禅,源于帝王祭祀天帝,古已有之。

  始皇:何谓封禅?

  鲁儒生:在泰山顶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是曰封;在山下厚土所在除地,报地之功,是曰禅。

  始皇:则自古及今,封禅泰山者,共有几人哉?

  齐儒生:封泰山、禅梁父者,自古及今,七十二家。但依管仲所记,十有二帝。

  始皇:哪十二帝?

  齐儒生:以燧人无怀氏为首,后有太昊宓羲氏、少昊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夏禹、商汤、周成王。皆受天命在先,然后得封禅也。

  秦始皇闻之大喜,又问:其法如何行之?

  齐鲁儒生见问,皆都缄口,回答不出。

  博士淳于越微微冷笑,趋前奏道:封禅之法,据古书所载,是要用蒲草将车轮包起,以免损伤山上草木。然后扫地而祭,用其简易可也。

  始皇帝不悦道:朕行二十余年,征伐诸侯,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岂能如此简易!

  遂贬退诸儒不用,自与李斯等文武大臣谋划,定其规制。因罢诸生之议,封禅之礼皆采用本国太祝当初祭祀雍天帝成法。命将封禅过程封藏秘之,史官不得记,后世亦不得传。

  用秦国在雍地祭祀天帝之礼,是其自负;又恐见笑于齐鲁儒生,秘之不宣,又是其自信心不足,乃至自卑表现。

  乃命辟山修路,亲率群臣,自泰山之阳登上山顶,立石颂德,明其得封;中途突遇暴雨,休止于大树之下。不移时雨住,乃封避雨之树为五大夫松,然后启行完礼。又从泰山之阴下山,禅于梁父。齐鲁诸儒传言讥讽:秦始皇上泰山,为暴风雨所击,不得封禅。

  秦始皇封禅泰山已罢,转而往南,巡游吴楚。乘舟过洞庭湖时,风浪骤起,龙舟将倾。秦始皇大慌,宦侍总管赵高叫道:陛下何不舍玉玺,以祭水神!

  始皇不舍,但想起当年荆轲行刺时,赵高曾高叫救过自己一命,知其见识高人一等,只得忍痛,命将传国玉玺抛入湖中,祈求神灵镇浪。

  说也奇怪,传国玉玺一旦沉湖,立时不见;因而风浪果息,龙船得渡。(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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