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锄奸伐逆之时
仲夏的午后，开着空调冷气的客厅里，林小璐自漫长的灵思中回归清醒，靠在沙发上，有些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
随便在社交媒体上看了些无聊的消息，又对着几条短视频乐了两下，意识到哪里不对的她放下手机，疑惑地道：“摩可是不是出去太久了？”
“安啦，它也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的。”
一旁的夏凉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拖长声音：“之前不是说了吗，寻找预备魔法少女的事情有进展什么的。”
“但是这也太久了，以往都是午饭前后出去闲逛一会，但今天都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撑着下巴林小璐思忖片刻，半晌后抬眼，有些唐突地作出了判断：“有古怪。”
“什么古怪？”沙发上的夏凉对她那有些跳跃的思考逻辑已经习惯，继续懒散地问道。
“摩可有事瞒着我们。”林小璐语气笃定。
“妖精也是要有自己隐私空间的哦。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璐你平时动不动就跟摩可吵架，实际上还挺关心它的？”夏凉瓮声瓮气。
林小璐翻了个白眼，拍着自己身旁的沙发坐垫：“这叫关心？我是怀疑！”
“行行行。”
夏凉扶着沙发靠背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嗯——怀疑的话，那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不行的吧？马上不是到下午修习的时间了吗？”
“跟小前辈请个假不就好了嘛。”
“怎么能因为这种理由去打扰翠雀？”
“嗯，你这么说的话……”
有些不置可否地拿出手机，对着三人的群组输入了一条消息，夏凉颇为干脆道：“好，发出去了！”
“哈？才刚让你别这么干，你怎么就擅自就发消息了！快点撤回去！”
见她如此作为，林小璐竖起眉毛，随即侧身伸出手，想要去抢夏凉的手机：“把手机给我！”
“哼哼，不给不给，这种时候就应该坦率一点。”
仗着些许身高与臂展优势抬起手机，夏凉左右晃动手臂，躲避着林小璐的争抢，游刃有余地笑了起来。打闹一会后，她又突然感觉到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于是眨了眨眼，放下了高举的手机：“……啊，回复了？”
争抢不过，正有些气恼的林小璐也是一愣：“回复？这么快？”
“嗯，秒回呢。”
夏凉划动着消息页面，拖长声音，模仿着翠雀平时清冷平静的口吻：“我来念一下，她说的是：‘可以去，但是记得晚上及时回来，如果真的有预备新人通知我，我稍后过来。’”
念完了消息页面的内容，她把屏幕对着林小璐亮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啦，她似乎同意了？”
林小璐没有搭理她，而是缩回身子，拿出自己的手机，认真地读完了翠雀的话。确认了与夏凉所说的内容一致以后，她却发现后面还跟了一串其他内容：“这个又是什么？地址？”
“黎星区西河路与玉云路交叉口往西150米……”
夏凉旋即跟着念了起来：“咦，这附近是方亭市第一福利院？”
“这是摩可的位置吗？”
“似乎是，但为什么小前辈会知道摩可在哪里？”
“一个位置而已，翠雀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林小璐却是全然不觉得有问题，傲然道：“像她那么厉害的魔法少女，平时应该还有很多没展示的手段，可别用你的狭隘眼光去局限她的能力。”
光看她的神色，而不听她所说的内容的话，怕是还以为她这么骄傲是因为自己。
“哈哈……也是，小前辈多半是早有准备的。”面对林小璐的狂热粉丝发言，夏凉只能报以干笑。
两個人在奇怪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很快，林小璐就发现了下一处疑点：
“说起来，福利院的话，那里是不是很多小孩子？”
“说别人是小孩子，但人家不一定比咱们小来着。”
夏凉无奈指正道：“不过这么说来的确很可疑呢。我们现在就出发，说不定能抓个现行哦？”
“但是，修习的事……”林小璐还是有些犹豫。
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夏凉便竖起食指提议：“那我一个人去看看，把结果告诉你？”
“你——啊！你这人真的是！”
这句话成了压倒林小璐内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也坐不住，内心中的斗争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猛地站了起来：“我忍不住了！去就去谁怕谁啊！”
眼下是暑假期间，再加上翠雀对她们的行程开了绿灯，两个人要出门自然是不再有任何阻碍。
于是，简单地换上出行用的便衣后，两个人就一同乘坐轻轨电车去往了黎星区。
方亭市第一福利院的位置在黎星区的边缘，接近市郊的位置，但好在交通十分便利，去往此处并不花费什么功夫。
穿过稍显冷清的车站，林小璐和夏凉一同沿着有些老旧的街道漫步着，不时左右顾盼，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黎星区在方亭市的最东侧，是方亭市最早设置的行政区划之一，所以基础建设也都相对早期，无论是路面还是周边建筑都相对老旧，又因为后来主体向西发展，最终变成了所谓的“老城区”，无论人流还是交通都相对变得稀薄。
再加上是工作日的下午，所以当林小璐和夏凉来到这片街区时，能明显感觉到其人气不足。
好在不远处就是她们此行的目标——方亭市第一福利院，作为一座容纳了大量人员的建筑，其周边的配套设施十分齐全，多少补足了这种淡淡的寂寥感。
继续向前行进数分钟后，两人已经能够遥望福利院的建筑和围墙，确认了和翠雀提供的位置无误后，她们便加快脚步，盘算着去抓摩可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打算，在靠近福利院后便泡汤了。
因为她们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她们继续前进的步伐。
伸手四处摸了摸，又凑近看了看，夏凉发现眼前阻挡住她们的障碍物并非是真正“看不见”，只不过是难以看清罢了。
凭她的感知能力，不然感应到面前的结构中有相当魔力在流转，显然，这是一道魔力屏障。
“小璐。”
夏凉的神色随之变得有些凝重，面上习惯性的笑容也收敛了少许：“情况恐怕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林小璐伸手触摸了一下面前的透明墙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头紧皱：“这个难道是……魔力屏障？”
两个人早已不是初成魔法少女时那样的菜鸟，对“魔力屏障”这样的基础系术式已经有了比较多的了解。
而这个世界上能够使用术式的人也并不多见，要么就是物质界的魔术使，要么就是能力开华达到了叶级以上的魔法少女。无论是上述哪一种人，出现在福利院周边，还在这里布下了魔力屏障，都是不正常的。
“先通知翠雀吧。”
林小璐对于魔力屏障的记忆着实谈不上美好，甚至隐隐觉得有股莫名的既视感，第一反应便是求援，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翠雀的号码。
翠雀此前也再三地向她强调过，一旦遇上了可能超出自己能力范畴的事件，一定要优先通知她。虽然不知道这种过度保护一样的要求是怎么回事，但并不妨碍林小璐信守其叮嘱。
只是这一次，举着手机等待了片刻后，她的表情就变得有些茫然：拨出的电话经历了长久的呼叫，最后却只有无人接听的语音通知。
“没人接？”这是林小璐此前未曾预想的。
“群组里留一下消息，我们先试试能不能用魔力把屏障破开。”
面对有些紧急的状况，夏凉拿出自己的心之芽，直接当机立断开启了变身：“这个情况，如果非要等到小前辈接电话，恐怕摩可在里面要遭遇危险了。”
听到她这么提醒，林小璐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干站着的时候。简单地在群组中留下了一段信息后，也拿出心之种，变成了魔法少女。
两个人变身之后，就开始分别用魔力束去轰击屏障，试图以暴力进行破解。然而，虽然她们的攻击让屏障不断震动，却还是不能彻底破坏其结构。
几番尝试无果，见魔力消耗迅速，她们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林小璐明显露出了有些焦急的表情，另一边的夏凉虽然也未能建功，却望着面前的屏障，若有所思：“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
“什么思路？你有什么好办法？”林小璐闻言有些疑惑。
“试一试就知道啦。”
夏凉颇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了自己的魔杖：“小锦，魔力构装析出。”
伴随着她的念词，其手中的魔杖随之化作魔力星云，又重新聚拢，变成了一面小巧的梳妆镜，这正是她的魔力构装——引离。
旁侧的林小璐也认识夏凉的魔力构装，却并没能想到有什么用途：“你拿引离出来干什么？”
“好啦，别问那么多，你看着就行了。”
没有多做解释，夏凉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尝试。她让手中的镜子分化成了数面，然后又将其中一面镜子的大小调整到足够大，甚至与人等高。
然后，她将那一面与人等高的镜子，贴到了面前的魔力屏障上。
“引离的其中一项能力是将魔力在镜面之间进行传送改向。也就是说，接触到其表面的魔力都会被传送到另一面镜子上。”
夏凉开始解释起来：“小前辈以前在讲课时说过，魔力屏障虽是术式，但术式本质上还是魔力，只不过其中的魔力依照术式结构排列成了特定的状态而已，所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
她伸出手，指向了并未贴在屏障上的另一面镜子。
林小璐扭头望去，便只见那一面镜子上此刻正闪烁着阵阵微光，显然有魔力在流转。而这面镜子上传送出了魔力，就意味着其必然有一个源头。
到了这一刻，便是她的理解能力再怎么弱，也猜到了夏凉想要做什么。
同一时间，夏凉把身前半人高的镜子挪开，宛如一个魔术师一般，侧面对着小璐，向镜子此前贴合的位置伸手致意：
“你看，我的猜想是对的。”
她所指的那个方向，原本浑然一体的屏障之上，隐隐的魔力流动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足以让人通过的豁口。
……
……
“外面的屏障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伱们是动用了一些奇怪的小手段啊。”
屏障之中，在即将到手的胜利被打断之后，面对新出现的两名魔法少女，黑袍男子初时还觉得恼怒，却又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扫视着面前的阵容：“不过，浅蓝和紫色吗，还剩最后一个人没来？那么那帮杂种姑且还有点用处。”
没能就此杀死摩可，还让其趁乱成功逃跑，固然激发了其心中的火气。但这本来就不是他的核心目的，所以并不会就此失了方寸。
“你知道我们？”对方的话语中透露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使林小璐略感违和，有些警惕地问道。
“知道你们？不如说，为什么会不知道？”
重归冷静之后，男子晃了晃脑袋，嘴角咧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就比如，你们之中最强的是那个最矮的蓝色小屁孩吧？她现在没跟你们一起行动？”
“我们没有向敌人通报伙伴行踪的理由。”
一旁的夏凉见林小璐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对，主动接过了话茬：“不管她来不来，我们都会把你制服在这里，使用魔力进行恐怖袭击，等待你的只有被逮捕这一条路。”
“哦？真的吗，到底是不愿通报还是不能通报呢？”
男子却对于她的话浑不在意，似乎对于自己被围攻的态势也无所谓似的，反倒伸出手，如同清点货物一般数着面前的几个人：“三个魔法少女，一个妖精，肉猪……不算也罢，最后是四个魔力源吗？就这样吧，多少也能弥补一个祭子的部分损失了。
“你到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林小璐从他的话语中读出了几分别的意思，意识到翠雀此前不接听电话的理由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严肃地问道：“翠雀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难道还有其他同伙？”
“翠雀？这是那个蓝色小屁孩的代号？”
男子耸了耸肩：“抱歉，我还真不知道她那边具体会发生什么。毕竟我和那个杂种提出的要求，只是让她不要来坏我的事而已。”
“杂种？”男人口中一直在叨念的词语终于引起了林小璐的注意，“果然你还有同伙？”
“好奇吗？还想再问？但是我的谈兴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昂起脑袋，男人的面色不变，但声音却越发高亢：“知道更多的东西也没有意义，毕竟接下来的你们和她也只会有同样的结局——那便是死亡！”
言罢，一股阴冷到让人战栗的魔力突然在他身周弥散开来。
只见他从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块紫黑色的肉团，将之平举在身前。那肉团散发着奇怪的光晕，时不时地搏动，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那个是……什么东西？”
魔力感知能力稍强的夏凉不禁掩住口鼻：“感觉好恶心。”
“恶心？真是愚昧，这可是跟你们的心之宝石一个性质的宝物。”
注视着手中的肉团，男子面上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虔诚与柔和：“不觉得它有种令人欲罢不能的美感吗？毕竟，若要按照你们的命名方式，可以将它称呼为‘兽之腑’。”
“‘兽之腑’……”
直到看见他的架势，此前内心就一直萦绕着一股强烈既视感的林小璐，才像终于想明白什么一般，露出了有些恍惚的表情。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从看到笼罩福利院的魔力屏障开始，她心中就一直有种隐隐的烦躁感。
因为早在数月之前，也就是她成为魔法少女堪堪一周的时候，就在市郊的湿地公园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被屏障困在湿地公园之中，又遭遇了蠖阶残兽的她，若非是有翠雀的及时救援，恐怕已经死在了那里。
而现在这一刻，她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在湿地公园遇险的那个夜晚，忆起了一个近乎被自己忘却的疑惑。
那就是当她在蠖阶残兽爪下苦苦支撑时，她从那残兽的脸上所看到的，近乎于人一般的表情。
残兽有可能做出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吗？
毫无疑问，不可能。
毕竟低进化层次的残兽，其智力应该是相当低下的。
何况在那之后，林小璐其实也跟着翠雀讨伐了许多残兽，却从来没有见过如那晚般近人的个体。它们大多体型庞大而形体扭曲，别说大部分就像是一团烂肉的卵阶残兽，哪怕是蠖之中也鲜有那种双足站立的形态。
或许，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残兽”。
“你是，不，你们难道是……”
林小璐有些愕然地开口，却在话到嘴边后停了下来。
因为她旋即意识到了一件更加深层次的问题。
自己在刚成为魔法少女时遭遇了屏障围困，以及宛如陷阱一般的猎杀；如今在这座福利院，针对那名新出现的魔法少女，似乎也在发生相同的事情。
那么，便有另一个更让她不寒而栗的问题出现了。
已经没必要再询问这个男人的来路，答案已经不言自明，最大的黑幕理应是另外一件事：
“……方亭市之前接近两年没有魔法少女，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大脑嗡鸣。
“你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需要我夸你一句敏锐吗？”
对于她的问题，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阴沉的语调与面上虔诚而温和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还是说之前在方亭的工触失联，跟你有什么联系？”
“工触……那是你们之间的称呼？这件事果然跟你们有关系！”
林小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继续提问的。
她猜想中的真相实在太过残酷，让她有些不愿意去联想，但身体依然在行动，在执着地追求着真相。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于是，她紧紧攥着魔杖问道。
“做了些什么？你们应该懂的吧。即便不是祭子，魔法少女的心之宝石也是极有价值的魔力材料。纯论利益也足以让人心动，更何况面对死敌？”
有些答非所问地回应着林小璐的问题，男子盯着手中的肉团，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面对死敌的态度自然是只有一种的，斩尽杀绝是唯一的答案。”
“你们这座城市的工触，代号应该是十一来着？那家伙应该有找上过你吧？不过现在你们都还活在这里，他果然是死了？”
“呵，不光死在任上还泄露了消息，没能清理掉的妖精和魔法少女又反过来坏了我的好事，工触十一可真是留下个烂摊子……”
“也罢，没用的废物死了也就死了，虽然也不想替这种废物擦屁股，但现在，还是让我来代劳一下他的工作吧。”
也不知为何，从他拿出了那块肉团开始，其言谈就开始神神叨叨，完全就是在自言自语，言语间的逻辑又颇为跳跃，宛如梦话一般，让人极其难以理解。
但对话进行到了这一步，哪怕只听明白了一小部分信息，就足以让原本没明白怎么回事的夏凉回过味来，从而有些震怖地看向了黑袍男子：
“你是说，你们这是在……狩猎魔法少女？”
而此时的男子，已经不愿再与她们进行对话。
将手中的肉团贴合到了胸口，男子的表情从温和到兴奋，继而变得狂热而狠厉，甚至开始有些疯癫。
“卑劣的伪王庭啊，现在，将是我代行主之意志，将你们尽数灭杀于此的时候！”
他高声呼号着、呐喊着、念诵着，其手中的肉团爆发出强烈的魔力。他看向面前的几名魔法少女，双目圆瞪，裂开的嘴角中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此乃，锄奸伐逆之时。”
伴随着其话音落下，漆黑的魔力将其身体尽数包裹在内，一片黑雾涌起，阴云之中，男子那原本属于人类的身形渐渐变得高大，最后达到了数米之巨。
涌动的雾气中，一颗呲着满口獠牙，目闪红光的兽首从黑雾之中探出，金色的符文闪烁之中，布满夸张而恐怖管道的兽躯也自一片阴冷的魔力中现出了本貌。
到了这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男人。
甚至于，如果以其本质相称，她们面前的早已不再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只残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