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姐妹真蛇
“为了以防你们问这问那…”太后韩霜程闲庭信步，跟逛自家花园一样走在齐行注目礼的浴血甲士与江湖群豪们自动让出的宽敞通道中：
“炽儿，粗略讲解一下吧。”
“遵命，夫人。”话音落下，一道火灵自韩霜程腰间烟管中潇洒跃出，经历短暂的烟花迸射之后迅速凝为人形，显出了一副…呃，身着规整官服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子相貌。
可能形容得还不够具体，那我就再补充一点吧…“干练秘书”，大家第一眼看到这个词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什么样的形象？没错，基本就是你能想到的那种感觉了。
“请看宣传册。”被唤作炽儿的火灵秘书十分商务化地从右手托举着的档案袋中抽出三张硬纸小本，精确递至三人手中。
嗯，这册子甚至是全语言版本的。
封面上重点标出了三道纹章，分别代表雷行皇室，云响府军以及云响复国会。三大势力分作三角鼎立，各有关联却又相互掣肘…
其实挺好理解的，同在一条裤子里的左腿右腿和第三条腿嘛，谁能服得了谁？
“云响州是雷行王朝创立之初，唯一达成半数以上和平压制的特殊战区。正因如此，作为风王旧领的西云地带仍然存在着千年两朝积累下来的诸多遗留问题。”炽儿又用桑原语翻译了一遍开场概览后继续讲道：
“雨落旧部留存此处，如大多数前朝贵族一样坚决贯彻非暴力不合作的强硬态度。经过数代清洗与渗透，他们的后代被复国会拉拢收编，在中央的怀柔政策下形成了受法律认可，却又独立于法律之外的特殊地缘氏族。”
“至于以崇王府为首的四大世家，其家族谱系大多源自风来贵族…原本就处于弱势的风王遗脉在战争中期便有近七成选择加入了雷行阵营。”炽儿指着位于左下方的府军纹章说道：
“至如今，原属风来王朝的贵族们已经成功融入进了雷行宫廷，通婚，协商…他们并未完全臣服，而是在皇室主体，夜阑陈氏的包容与默许下保留了大部分政治特权。以升起紫电之旗为交换条件，继续施行自己的主张。”
呃…非常精彩的政治课。
所以…
“在我的故乡，雨落州最南方的破碎群岛…那里有一座规模硕大的天然花园。”韩霜程突然转过头来平淡说道：
“外邦人将其称作“青宴岛”，本地人则叫她“蜂岛”。那里所有的开花植物都是艳丽的青色，就连漂流过去扎根发芽的动物与陆鸦都随之衍生出了偏近明亮色彩的斑斓表皮…”
“我在书上看到过，听说在那乱丢垃圾的话就会被按照雨落地方环卫法罚款二十两起步…”雪隐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这里发生的事情难道跟那座自然保护区有关系么？”
“所有事情都是有关联的，人们在火焰中学会了如何利用光和热，在水流中领悟了力量的呈现也可以是幽深绵长的…岛上的奇异生态基于艳青花卉，但最初时，那里也只是片与其他海上秃岩毫无区别的荒凉死地而已。”她继续说道：
“哈玛塔兹亚，环翅鹿纹蜂，民间也叫作绝沼蜂。你应该有点印象吧？这危险的小东西在你们发起的第一场叛乱中可是立了大功呢…”
啊，绝沼蜂针…击鼓传花最后落在天南乡太守陈摄脑袋上的那个。
“它们是蜂岛上的第一批客人，它们喜欢鲜艳明亮的青色。所以，只有青色的花才能得到它们的青睐，受到帮助传播花粉。”韩霜程手指轻抬，朝空中不断打出肉眼难觅的紫电讯号：
“不是青色的花丛构筑了青色的生态，而是喜爱青色的蜂群构筑出了青色的花丛。就像现在这座即将寿终正寝的覆云大陆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在逼着我们做出选择。”
不愧是太后殿下，一开口就是哲理。
只是…能不能说标准语啊？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云响当局三方势力的诉求是不一样的。”炽儿推了推镜框平淡解释道：“四大世家代表风王，他们是现今五州最古老的血裔之一。传承千年的生存智慧教会了他们如何追求安稳，并且…他们本身也是非常重视稳定的守旧派。”
“四大世家希望能通过菩提教遗留下来的超玄根基…“琉璃菩提”来复现四十年前先人们做出过的无上创举。”炽儿指着府军纹章讲解道：
“他们希望能将卡死的时间再度回退，从而继续拖延云响毁灭的倒计时。不过他们找了四十年也没能找到那件神物，因为它已经在最后一次启用之后被前任菩提教主掩藏起来了…直到你们，准确来说是你的兄长渡海而至，关于其埋藏之地的线索方才悄然显现。”
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呢？
“复国会继承了雨王遗脉，他们是阶段历史的失败者，是激进的革命者。在他们眼中，过去的一切都不是和煦的温柔乡，而是血泪铺就的惨痛教训…”她又指向复国会的纹章：
“比起土地，他们更在乎人民。效仿远古人类主动感染敌龙寄生虫，以绝境生存中筛选出的强横基因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机…使云响生灵步入可控的异化，或者说是“进化”阶梯，这就是他们一系列实验的最终目的。”
“他们没有资格代表人民。”想起先前在洪弓城中见识到的种种惨象，雪隐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凭什么要别人跟他们一起变成那种怪物？”
“人民不需要被代表，尤其是在危亡时刻…仓皇失智的人类其实与羊圈里的牲畜并无区别，铁腕奴隶主永远比只会说空话的大贤者要有用得多。”韩霜程面无表情地磕了磕烟管：
“事实上云响州内的隐性龙熄热病患远比统计数据中写的多得多，退无可退之下，主动激活敌龙母菌其实也是个相当务实的选项。”
“只是，这会带来相当严重的社会问题，不死性到底是一种疾病，还是人类进步的下一阶段？敌龙感染者与普通人谁更高贵，谁更卑贱？哪边是正义，哪边是邪恶？”她瞥眼看向一直在默默背着长枪大盾埋头走路的钟水镜：
“我不知道母菌为什么选择了你，但只要你能成功控制住这份意外的恩赐…哪怕云响州陷入万劫不复，你也能依靠菌母主体的力量引导至少三成的敌龙感染者保持完整神智存活下来。那会是一个全新的民族，全新的可能性…”
钟水镜抬起头来，手掌抓在肩头皮带上紧了两下，抿着嘴巴老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
“你爷爷的腿就是我亲手打断的，我很了解你们钟家人。”韩霜程撩了下肩头银丝：“哪怕再怎么迷茫，心中有数不清的疑惑…该做事时，你们总会站出来寻到相应的出路。这就是我为何要留下你们这群叛徒的命…毕竟，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一错再错…”
啊，难怪在我的童年印象里钟大爷一直是拄着拐杖的，我还以为老头都是这样的呢…
天海五杰，天海五杰。把上个时代摁在地上暴打了一圈的不世英豪们…
钟水镜沉沉点头。
“至于赤目上人，还有你们的莫名恩怨…”她转过头来看向忌与雪隐：“叠层现实坍缩归一，届时答案自现。现在，我需要你们齐心协作，此间事了，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其实没打算杀你…”雪隐十分尴尬地转向间宫忌：“但你不该就那么杀了赵老六，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只是…哎。”
炽儿在一旁十分贴心地同声翻译起来。
“雪隐，我…”忌缓缓垂下头颅。
“他没死，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测之中。”韩霜程突然说道：“我说了，时候一到你们自然就能知晓答案，先专注眼前事。”
雪隐与忌闻言一愣，面面相觑。
呃，好吧…？
那没事了。
两人尴尬握手。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几人即将抵达诸方势力清出来的临时会谈场，韩霜程将烟管收回袖中看向炽儿轻声问道。
“没有了，夫人…她们已经做好准了。”炽儿恭敬回道，又转过身来朝三人点头叮嘱：“相关资料都已经写在册子上了，如有疑问请自行翻阅查询，恕我失礼。”
嗖～语毕，她浅施一礼，跃起化作璀璨火灵细线遁入太后袖中，飒爽退场。
呃…嗯。
真的是个相当刻板的秘书形象啊…
眼见离会谈场越来越近，雪隐刚要开口提问，忽感心中微微一震。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不止是他，先行抵达集辛县的十数万各路人马里，但凡有点修行底子，或者感知能力比较灵敏的人都隐约察觉到了。
那场面真是震撼得很，黑压压的人群齐齐抬头朝上空望去。扬起脖子，衣物晃荡的声音汇聚一处，简直就像是敲响了某种浑然天成的超级鼓点一般。
虽然天上的景象更壮观就是了。
龙…犹如铺天盖地的密林惊鸦般，从全云响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条外形纷呈，品种琳琅的各色游龙。
教科书中标注着已灭绝的，人们从未发现过的，光看外表甚至都跟“龙”这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漫天群龙轻吟咆哮着穿越云海，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聚集在了集辛平原上空。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们在抵达此地后并未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而是与下方一脸懵逼的芝麻小人们一样，整齐列队在天际两侧。
它们也在等着什么。
在诸方领袖无比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韩霜程带着三条已经放弃思考了的小尾巴，迈步踏进了临时会谈场。
说实话，那场面简直就像她其实才是这地界的主人一样。我真的不太敢想象全盛时期的天海五杰到底得有多么豪横，才会在几十年后的今天都能让所到之处噤若寒蝉。
人们在等的人来了。
龙在等的龙…也来了。
天顶正中，灰雪最盛处，有两道汇聚世间万般柔美的蜷曲身影缓缓落下。
蛇龙…她们的长相是那么的相似，除了肤底与鳞片之外甚至都看不出任何区别。
雪隐抬起头来长叹一声。
不知为何，尽管已然化作龙相，我依然能认出她们的相貌…为什么呢？
白底金鳞，五爪各生阴阳符纹的那一只…我们一直都叫她老尊师。好吧，她能随意变形，而且还有过吃人记录…我早就该猜到了。
另一位，据说是她的妹妹，青肌紫鳞，飘散长须如奔雷舒展。老国师，雷行皇室外派过来执行隐秘任务的“特使”…
真蛇，真正的龙。
姐妹真蛇。
终于凑齐了…预言中的毁灭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