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夜(2)
经过1940年12月一月,意大利人的蹩脚水平在全世界面前暴露无遗。
利比亚的意大利殖民地驻防军隔三差五就要被自由法国的部队暴打一通,每次少说也要被干掉两个排,而且自由法国总是不得不就地释放相当一批俘虏,只因为“俘虏过多,无法全部带走”。
如果说输给久经沙场的法国劲旅和英国特种部队尚不丢人,“领袖”的部队在希腊边境上的表现可就极其辣眼睛了。
希腊北部多山,希腊军队又是主场作战,意大利人缺乏攻坚能力,进攻难以奏效还能解释得通。问题是现在希腊人居然开始反攻,甚至把战线反推到阿尔巴尼亚南部了!
意大利如此拉胯,倒让自由法国第一摩步团的战绩水分变大了不少,不过暴揍意大利废物军队,好歹也提振了一番盟军的士气。
无论如何,1940年已经过去,回想起过去这一年,戴高乐真是感到恍如隔世。不过身为自由法国领袖的他无心多愁善感,终于处理完抵抗委员会机构这一档子事的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会。
这些日子他真是被穆兹利埃和其他部门的冲突搞得身心俱疲。
海军中将穆兹利埃之所以第一个加入自由法国,他在海军里受到排挤便是主要原因。而他自己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受排挤并不是没来由的。这位中将是有能力,但是在团结同僚这方面简直是一个白痴。
他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募兵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政治头脑也很有问题。在戴高乐前往非洲视察部队的时候,他便给戴高乐捅了个大篓子。
起因是英国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部,负责组织欧洲大陆上的抵抗运动。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责是情报渗透、公开宣传、破坏袭击和组织反抗军(所谓向欧洲点火),无论是哪项工作,都离不开本地人的帮助。因此特别行动部便向各国流亡政府提出半是请求半是命令的申请,让各国政府允许特别行动部征募各国志愿者。
如果戴高乐当时在伦敦,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要求——法国志愿者只有自由法国自己才能招募,英国对法国的所有事务和行动都必须经过自由法国,这是涉及主权独立的大事,根本没得商量!
但是缺乏政治敏感性的穆兹利埃同意了,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丹麦、荷兰、挪威、比利时和波兰流亡政府都同意了,自由法国虽然自诩为大国,但如今的情况也只比他们好了一线(自由法国控制的法属赤道非洲和法属西非真的很穷),更何况法国还有合法政府带头投降的污点。
虽然知道穆兹利埃如此做法与戴高乐的观念相悖,但其人的军衔比戴高乐还高,在自由法国内部的资历也不低。抵抗委员会其他成员纵有不满,也只能忍了。大不了等戴高乐回来,再把这个权力拿回来呗?
不过他们哪想到,英国特别行动处见穆兹利埃不像戴高乐那么难对付,便立刻动了歪心思,打算趁戴高乐还在非洲,能从穆兹利埃身上榨多少油水就榨多少油水。于是抵抗委员会猛然发现,加入自由法国的士兵还在逐渐增多,但来卡登花园的政治家和平民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居然干脆一个也没有了!
经过旁敲侧击,他们才发现,原来是穆兹利埃中将跟英国人达成了协议,将征募志愿者的工作完全甩给了后者。当怒气冲冲的内政委员安东尼和外交委员哈金质问这个迟钝的海军中将的时候,他居然回答说“反正他们来英国几乎都要经过英国的审查,让他们帮我们甄别一些人是不是间谍不是效率更高?”
“他们是法国公民!要审查也是我们审查,他英国军情处有什么资格甄别一个法国人是不是间谍!”
安东尼本来就是急性子,穆兹利埃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两人当场就吵了起来。到最后安东尼直接表示,所有来英的学者都被英国人截留了,自由法国的内政没法干了!
不干就不干!穆兹利埃居然也撂了挑子,你们民政部门不愿意干,那就让军人插手!把自由法国变成军政府拉倒!
“协同作战,总该信任盟友。现在盟军力量本就弱小,还在这勾心斗角,耗费气力,法兰西的国事就是被你们这群政客败坏的!”
嘿,他穆兹利埃居然还有理了?难道他不记得先前弩炮事件中英国政府对自由法国下的黑手了吗?
可是穆兹利埃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当时他还在埃及,游说驻扎在亚历山大的法国舰队加入自由法国呢!
留在伦敦的自由法国军政双方便如此对抗起来,互相指责。戴高乐一返回伦敦后,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这么个一地鸡毛的局面。
“穆兹利埃中将可真是……”
如果戴高乐还是一年前的那个上校师长,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开喷了。但现在他作为自由法国领袖,只能规劝冲突各方相忍为国。为了避免抵抗委员会将来再因为这种事内讧,他这次彻底给各个部门划分好了职权。
穆兹利埃中将现在成了海军委员,负责组织由自由法国领导的舰队,自此失去了插手外交事务的权力——戴高乐也再也不敢让他跟英国人打交道了。
谁知穆兹利埃不去找英国人,英国人倒去找他的麻烦了。
戴高乐才和家人抵达希洛普郡,准备享受难得的两日休息时光,就收到接替哈利法克斯勋爵担任英国外长的艾登的电话,后者让他立刻到外交部去。戴高乐满腹狐疑,只得当晚就返回了伦敦,并在第二天一早同那位工党领袖见了面。
艾登以焦虑不安的神色向戴高乐通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发生了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我们刚刚得到证据,说明穆兹利埃中将正秘密地与维希方面保持联系。”
这个消息令戴高乐目瞪口呆,英国人还能再扯一点吗?要跟维希勾结的话,穆兹利埃加入自由法国是吃饱了撑的吗?虽然戴高乐号称自由法国是比维希法国正统性更高的政府,但说实话,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根本不承认自由法国,维希政府更是如此!穆兹利埃做这间谍既无必要,也无好处。
而且维希根本不可能将一个海军中将派来当卧底——戴高乐自己才是个准将,维希还能特地派一个中将来增强自由法国的影响力吗?!
但是艾登却说的有鼻子有眼:“当达喀尔远征舰队还在筹备的时候,他就企图把这个计划告诉达尔朗,并计划将‘苏尔考夫’号交给他。首相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下令逮捕了那位海军中将。这件可怕的事将在你们的人民和我们的人民中产生什么印象,我们确实不敢想象。但我们无法不立即行动。”
戴高乐几乎要当场发作,他强忍怒火,铁青着脸查看艾登递给他的“证据”。那是一些在公用信笺上用打字机打下的便条,上面盖有伦敦法国领事馆(完全被维希当局的官员控制着)的公章,以及最近被遣送回国的空军罗索亚将军的签名。
便条上印着据说是穆兹利埃海军中将提供给罗索亚的情报,而英国方面声称罗索亚又把这个便条传给了某南美国家驻伦敦的公使馆,然后由这个公使馆转给维希政府。
但艾登解释道,这些文件在传递途中被一个机智的“情报处”人员给截获了:“经过彻底的审讯,英国当局不得不相信了这些文件的真实性。”
戴高乐当时就愣住了,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证据,更为英国人不通知他便擅自拘捕审讯了自由法国的高级将领而感到愤怒。
不过现在情况不明,戴高乐也不能贸然提出这些证据是伪造的。于是他便向艾登说:“我认为这一定是由于某个阴谋而引起的大误会,我们的敌人是很擅长搞这一套的。您要知道,我的狱友——图哈切夫斯基元帅——就这样无奈地倒在了德国人可耻的阴谋和战友残忍的猜忌之下。”
艾登只是一个外交家,他并不了解情报场上的尔虞我诈,因此他无法反驳戴高乐的话。不过戴高乐也没有提出什么令他为难的要求,自由法国的领袖仅仅是让英国人给他一段时间,让他亲自且机密地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罢了。
仅仅是这点要求,艾登当然不会反对。
戴高乐就这样气鼓鼓地离开了英国外交部,进入汽车后,他用力将后门扣上,把德库塞尔和司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还没见过这样怒形于色的戴高乐。
“回卡登花园,同时召集所有在伦敦的抵抗委员会和帝国防务委员会成员。”戴高乐沉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德库塞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穆兹利埃将军被逮捕了,英国人说他是维希政府的间谍。”
“这也太扯了吧?!”
“我们必须向英国人出示证据以证明穆兹利埃将军的清白,并且让公开他们道歉。”戴高乐夹起一根香烟,却气恼到记不起点火,“英国所有针对法国的情报工作必须经过我们!否则维希那边随便炮制点所谓的‘证据’,我们这边就要人人自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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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苏联大清洗的资料还没有解密,戴高乐并不知道图哈切夫斯基的“德国间谍”完全是捏造的,他还以为斯大林落入了希特勒的陷阱。
戴高乐在一战曾被德军俘虏,图哈切夫斯基也被德军俘虏,两人被关在了同一个战俘营中,他们互相欣赏,时常交流军事理论,并结成了深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