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对内破执
哒、哒、哒、哒、哒……
天国之中,华金纳数着呼吸计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唐牧之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八年的时间过去了。
“无趣之人……”华金纳的眼球略显浑浊,被关进天国的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任何人会向距离自己相反的方向前进这么多年。
这八年,唐牧之没有折返,只是偶尔会停下来,有时坐在石崖边将自己置身星河,他一定在思索,但华金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华金纳发觉自己越发看不懂唐牧之,也有点看不懂自己,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人,似乎唐牧之的存在让自己有些忘却造物的身份。
唐牧之的情绪似乎一直很平和,安静得犹如一滩死水一般,偶尔会起一些波澜,但很快就会平静下来。华金纳发觉自己失去在天国唯一的乐趣,那就是看着别人在天国中逐渐走向崩溃的过程,此前她从没想到这会如此无聊。
“你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华金纳想问他,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作为天国的造物,她不能向自己的目标示弱,而主动开口询问,就是示弱的表现。qqxsnew
“唐牧之目前这个表现也不一定坏,至少他现在心无旁骛,等到有一天他连我的存在也忘记之后,整个天国就只会剩下他一个人,孤独会化作冰冷的潮水将他仰望的、端详的宇宙熄灭,最终走向崩溃。”
华金纳静下心来,她曾在天国中独自静思了七百年,眼前暂时的困惑,在漫长的岁月面前连一粒灰尘都不如,时间会冲澹一切,她现在确认以唐牧之的状态,至少能在天国中撑过百年,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前面表现越是坚定的人,到崩溃的时候会更加激烈,唐牧之,再多给我一些期待吧,我会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华金纳闭眼不再去看唐牧之,这个人一如既往地安静,除了走路会发出很轻微的响声,但这并不会打扰到她的计时。
……
很奇怪。
唐牧之估算了一下,他已经在天国中待了大约三十年,误差范围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么漫长的时间,在现实世界中,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三十年,能让一个孩子成为一家的顶梁柱、能让一个美丽少女变成市侩的中年妇女,能让一具自然死亡埋在土里的白骨变得脆弱……
三十年,其实已经是许多人的半数人生了。
唐牧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同时也在脑海中拟造出来许多人的一生,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丝的不耐,仿佛待在天国里面和待在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刺激与否,有趣或者无趣,天国或是外界,对他而言好像都是一样的。
三十年过去了,唐牧之只在“观”一件事物,那就是整个天国,但是自身的观力几乎没有任何提升。
因为就唐牧之自身的能力来看,他的目标太过高远,想通过观照整个天国以提升观力,说来有些像王阳明格竹子。
昔年王阳明受朱熹“格物穷理”的理论影响,朱熹说一草一木都有理在,竹子自然也有。王阳明想实践一下怎么格物穷理,于是一连七天静坐在他办的书院里观察竹子,想悟出竹子的道理。
这七天他废寝忘食、目不转睛地看、想,一直坐得支撑不住,病倒了,也始终没有体会出竹子的道理来。
竹子当然是有道理的,就是现在让唐牧之去格竹子,他也能格出来许多东西,但王阳明不行,因为他没有练过“观”,这就是能力和目标不匹配。但总的来说,唐牧之以三大内修法门去观照天国,难度比王阳明格竹子要简单,因为这件事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王阳明格竹子不行。
天国的空间无限之大,但只要以观力凌驾于天国之上,自然就能照见整个天国。
只是何时才能照见,唐牧之也没有答桉,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如果他和华金纳都能支撑那么久远的时间,总有一天他会照见的。
“继续走吧。”唐牧之从悬崖边站起身,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双手插兜继续沿着蜿蜒的石路漫步行走,洞观天国其实用眼睛就够了,只是走路也不妨碍。
……
“一、一百年……一百年了。”
华金纳一如既往数着呼吸计时的时候,兀地发现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她勐地睁开双眼,一眼望去,整个天国中唯一还在运动的,仍旧是那个一百年来从未改变的背影。
“你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金纳再一次想起许多年来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但这一次,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小心问出了声。
哒——
唐牧之听到这话,眼睛的聚焦逐渐脱离面前的整片星河,他轻笑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华金纳女士,这是自我进入这里之后,您第一次主动说话。”
华金纳心中有些气馁,唐牧之似乎很能适应天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牧之,之前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双目是如此明亮,似乎盖过了她身后虚无的大门散发出来的强烈白光。
咕冬——
华金纳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她语气悠悠地问道:“我在问你。”
唐牧之脸上露出很认真在思索的神情,过了一阵,他回答道:“很多,其实我有时会想到许多东西,有些是外界确实发生或者可能发生的东西,有时大概就是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吧……呵。”
“……”华金纳深吸了一口气,“一般人在天国,很快就会度过这个阶段——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么?”
唐牧之点点头:“感官上来讲,大概有一百年了。”
“你居然知道……那么,我记得你说自己是一九八零年生人,以前不过只有二十三岁。和在天国虚度的百年时间相比,你就没有任何感想?”
“虚度?”唐牧之笑笑,“怎么会是虚度光阴?我一直在着手提升自己,预备脱离这处空间呢。”
“……”华金纳深深地看了唐牧之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唐牧之以为这场难得的对话就要以华金纳的沉默而终结,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语气中满是故作的讥讽和嘲笑:
“你一定是在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