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不如归去
元宵未至,年未过完。
风沙迫于柴兴和隐谷的双重施压,不得不在仓促之中准备启程。
期间,他分别会见诸多人物,挨个面授机宜。
诸如正在筹备许州冰井务的张玉冰和王素素。
准备留下,主持拔根杨朱的飞歌和斩邪。
还有将要联袂返回开封的雪娘和方宗花。
不乏鼓劲打气,也不乏封官许愿。
反正看人下菜碟。
他还十分关切以三河帮为主,冰井务、明教和陈许商会携手共同成立的商行。
在他的谋划中,这家商行会将会彻底架空陈许商会。
逐渐从陈许商会的手中夺取对陈许二州的全面掌控。
掌控陈许商会的几个大家族这次遭受重创,同时在这间商行内占有一定份额。
毕竟还是开了个口子,无关生死存亡。
所以,就算有些反弹,力道注定有限。
不过,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没法一蹴而就。
这间商行高度关联铲绝杨朱一事,自然交给飞歌负责。
三河帮和陈许冰井务派出主事在明面上跟明教和陈许商会共同经营。
飞歌则隐身于幕后操纵之。
四家之中,飞歌可以直接掌控两家。
明教就算有时候游移,希望左右逢源,关键时刻也不至于唱反调。
总之,飞歌占尽优势,只要不犯大错,玩死陈许商会是迟早的事。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风沙真的要走了。
临别之际,出门散心。
他一向懒得出奇,能躺绝不坐。
之所以出门,乃是应王艳之邀。
王艳至今还认为他是个小贼兼骗子。
他对没心没肺的王艳颇有好感。
因为跟王艳在一起的时候十分轻松,无需想东想西,满脑子转筋。
加上马珂润撺掇,他也想看看宵禁对阳翟民间的影响,于是同意。
这次出门,除了王艳,尚有马珂润和珂海伴随,还有林羊羊。
最近几天,他干什么都把林羊羊带在身边。
这次在阳翟,南唐侍卫司不惜血本,大力相助,他自然要给予回报。
林羊羊成为他跟南唐方面的联络渠道,同时还负责与雪娘直接联络。
一行五人,两男三女,漫步长街。
阳翟的民心依旧惊魂未定,街面上、市面上仍然一片冷清。
行人零零散散,无不低头快行,大多抱着包裹,包裹抱得很紧。
本来浓郁的年味早就被之前肃杀的宵禁给强行冲散,至今寡淡。
唯有李重满嘴流油,这一把吃了个滚瓜溜圆。
几个大家族除了少数主宅未损,余下近百处大小庄园、府邸被一扫而空。
到底抄出了多少金银财宝,乃至粮食酒水、布帛铁器,连风沙都不清楚。
毕竟抄家的士兵都是李重的亲卫,他仅是知道查抄了哪里而已。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许州军镇乃至忠武军,短时间内不缺后勤。
李重或许认为这是件好事,在风沙看来,李重这是往死路上又走了一步。
起码柴兴对李重戒惧更深。
风沙正想着李重,王艳忽然扯他的袖子:“喂喂,问你话呢!怎么不理我?”
风沙猛然回神,笑道:“我听着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当然没听见,不过肯定有人听见了。
珂海果然圆场道:“振武武堂突然宣布闭馆,大家人心惶惶,已经散了一些人,还有些人打算自谋生路,王姑娘正在发愁生计。”
王艳愁眉苦脸道:“我还有一家人要养活呢!你们都帮忙想想办法呀!”
之前她的父亲为了保住她的弟弟,签下卖身契,把她和妹妹卖给仇家。
虽然这件事很快解决,她的心终究被伤到了。
然而,毕竟是她的生父,她总不能真的不管。
风沙哑然失笑,心道这算什么事,随口道:“多大点事,找珂海不就行了。”
马珂润立时接口道:“大不了我去求七姑,不就一份活计吗?陈兄你说呢?”
风沙没觉得这算个事,下意识地点头。
珂海和马珂润顿时对视一眼,视线一触即分,面上喜色隐现,喜色转瞬又无。
风沙余光瞟见,觉得两人好像在合谋什么,但也没多想。
大街上确实太冷清,也没什么铺面开门营业,连个吃午饭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在王艳是本地人,熟门熟路,领头往巷子里面钻,左右一折,穿过一道坊门,进到一处里坊。
坊内倒是挺热闹的,起码人比大街上多多了,边边角角还支开了几个小摊子,每个小摊子都摆着几张小桌子,围坐着一些人,或二或三,期间雾气升腾,弥漫豆香。
不少人招呼王艳,甚至笑吟吟地招呼珂海,王艳回以招呼,但是没有彼此介绍。
珂海在风沙耳边小声解释,说王艳的家就在此坊最里面一间。
风沙忍不住笑道:“他们怎么会认识你呢?”
珂海顿时红脸,结巴道:“来,来过几次。”
风沙笑了笑,没有追问。
王艳很快找了个有空位的小摊,麻利地拼了两张小桌子,取来凳子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要了点酒菜。
不是什么好酒,酒味不浓,沉淀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私酿。
下酒菜倒是不错,以豆制品为主,豆沫、腐竹之类,还有一钵炖猪蹄,谈不上好吃,但是看着就暖和,吃着更是浑身暖洋洋。
大家闲聊几句,王艳忽然叹道:“往年这时候,大家都赶去集会凑热闹,坊内也少不了放炮仗,那才叫一个热闹,看看现在,连个跑出来玩的孩童都没有。”
风沙低头喝酒,大家都不接话。
王艳向马珂润道:“马姐,你认识人多,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宵禁了,连个年都不让大家过,这还有天理吗?”
马珂润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敷衍道:“我也不清楚呢!”
倒是风沙对民间的情况很感兴趣,问道:“官府没出安民告示吗?”
王艳道:“出是出了,说是为了打击不法商家趁着年节囤积居奇。”
风沙笑道:“我听说官府马上会按里坊分发粮食肉类,还有一些布帛药材之类,估计就是抄那些黑心商家的收获。”
王艳眼睛一亮,追问道:“消息确实吗?”
风沙冲马珂润努嘴道:“从她七姑那儿听到的。”
这是隐谷的主意,道理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安定民心。
其实是替柴兴分忧。未免李重坐大,趁机清查这次到底抄了多少东西。
然后逼着李重把吃下肚的好处吐出来,起码吐出来一部分,尤其是粮食那部分。
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公主说的,那定然不会有错。”
王艳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回去告诉家里一声……”
话未说完,人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转回来,牵来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
忙不迭地一阵讲诉。
原来这丫头的父母和哥哥都在一家园子里做仆役,结果过年硬是一趟家都没回,差点把这丫头饿死在家,亏得邻居发现,带回家照顾,又托左邻右舍打听情况。
大家这时发现,同坊居然有十好几人没有回家,多是在各个园子做仆役的。
只是不像这个小丫头这般可怜,一家人都没有回来。
于是大家各自托了些关系查问,这才知道抄家的时候被一同押走了。
目前人在衙门里关着,有保人的话,交钱就可以赎人。
保人好找,钱可难凑。对寻常百姓来说,这笔赎金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凑出来的。
风沙听得一阵火大。
李重的亲卫军抢东西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人。
宵禁的时候确实押了几天,之后让衙门接手造册。
毕竟抄了近百个园子,几千号人,不可能乱放。
总要登记,然后分批放人。
没想到衙门居然有人趁火打劫,把人扣下来赚赎金。
“那边牢头漫天要价,这边就有人跑来放印子钱,摆明勾结好了,蛇鼠一窝。”
王艳咬牙道:“有一家没法子借了债,人刚回家,就有泼皮上门催债,抢东西不说,还要抢妻女,说是要卖到窑子里。他们只好把我搬了出来,那些泼皮才退走。”
振武武堂的名号在许州地界还是很管用的,震慑地痞流氓绝对绰绰有余。
珂海忙道:“她父母兄弟的赎金我来出好了。”
那个小丫头很乖巧,跪下来磕头道谢。
珂海赶紧把她给抱了起来。
王艳恨恨道:“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要出这个钱,还有没有王法了。”
珂海看了主人一眼,低声道:“你别生气,我来想办法。”
作为主人的近侍,这点事对他而言,根本小菜一碟。
王艳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气哼哼嘀咕几句。
风沙一直没吭声。
许州之变是他一手主导的,早在之前他就料想到一定会对民间造成一定的伤害。就好像两头猛兽打架,首先遭殃和注定遭殃的一定是打架的那块地和地上长得草。
他已经尽量控制针对的范围,伤害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看似是衙门作恶,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他在掀波。
以小窥大。
恐怕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却未必有类似王艳的人能够给予一定的保护。
因此家破人亡的人可能不在少数。
墨修不存在感情,甚至不存有人性,但是风沙毕竟还是个人,人心也是肉长的。
听到王艳讲诉之后,终不免黯然,心知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