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下)
大宋续命人第十章往事山中岁月安稳,山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宋、金灭国之战的紧要关头,尤其是在宋朝的军队取得节节胜利的关键时刻,宋廷以十二道金牌召回了岳飞,据参与北伐的老卒事后回忆,岳飞撤军的途中,百姓扑跪于道旁,哭声盈野,有人拉住岳飞的马缰质问:“元帅来时我等箪食壶浆迎王师,并肩作战,共同御敌,金人早已视我等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如今元帅一去,却将我等置于何地?”
岳飞无言以对,只能拿出皇帝命令班师的诏令给百姓们看,最终,岳飞决定留军五日,好掩护忠义军和百姓们撤退。
可是大宋的军队一退,整个淮河以北都沦为金国的占领区,忠义军和追随过大宋王师的百姓又能退去哪里?
岳飞放弃了浴血厮杀拼命取得的战果,辜负了襄助他的义军弟兄和金占区的百姓,灰头土脸地回到大宋,他一改旧日慷慨激昂随时整军备战的雄姿,不断向皇帝请求卸甲归田,却都被皇帝以“兵戈并未止息”为由,不允。
从此,可将兵百万的岳少保以“副枢密使”的头衔在临安的朝堂上充当一个泥塑木雕的摆设,绝口不提北伐和收复疆土。
岳飞的隐忍并未换来安稳。
次年,即绍兴十一年八月九日,岳飞被罢去枢密副使,充任“万寿观使”的闲职。或许他也嗅到了临安空气中阴谋的味道,自请回江州庐山老家闲居,想要躲过劫难。
此时的岳飞已经无兵无权,是个彻头彻尾的“闲人”,但是朝堂之上仍有人对他不放心。先是秦桧授意张俊威逼利诱岳飞旧部的都统制王贵、副都统制王俊先出首告发岳飞麾下大将张宪“谋反”,以此牵连岳飞。
岳飞下狱后,宋金和谈的进程越发迅速,十一月初七,宋金两国达成二次“绍兴和议”,宋朝皇帝赵构向金国皇帝纳表称臣,宋金两国划淮河而治,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划归金国,同时宋朝还需每年向金国贡奉白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宋金签订和议,岳飞也迎来了死期。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夜,宋朝皇帝赵构下令将岳飞特赐死,时年三十九岁的岳飞没有死在万军之中,而是憋屈地死在了大宋的大理寺狱内。
“这些都是我们来了临安之后才听说的。我们在太行山内躲了足足半年,随着躲藏的时间越久,进山的人越来越多,山下忠义军堡寨的状况我们也听人说起过,外出的忠义军叔伯们一个都没有回来,金兵攻进了堡寨,杀死了所有的人,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有放过。最后又放了一把火,将堡寨烧成了白地。后来,金兵时常入山搜捕,我娘为了引开金兵,自杀了。”
董小乙回忆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我记得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为了寻找食物,爷爷和大哥要去很远的地方打猎。有一回爷爷和大哥出去打猎,整整三天都没有回来,娘亲带着我和二姐躲在山洞中,我饿极了,也怕极了。阿娘没有办法,只能将啃过的骨头又丢进水里煮,我捧着上面已经没有一丝肉的大骨头啃得上面满是口水。就在这时两个金兵沿着山脚慢慢搜了过来,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很快就要发现我们藏身的山洞。娘没有办法了,她让我和二姐藏在洞里不要出声,自己却跑了出去……”
董小乙泪水涟涟,他和二姐躲在洞中,二姐死死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可他的耳朵却灌进了金兵猥琐的笑声,至始至终,他没有听见娘的声音,娘亲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到了第二天,大哥背着摔断腿的爷爷回来,再去找阿娘,只在山林里找到了几片撕烂的衣襟,上面满是血迹。大哥不死心,顺着血迹一路追过去,只在远处的山沟里找到了几截被啃咬过的残肢。可怜我的阿娘不晓得被什么东西拖了去,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董小乙泣不成声,爷爷和大哥、二姐都不想让他看见这残忍的一幕,可他太想再见阿娘一面了,结果他看到的只有几节残肢,他当时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他说什么也不愿再啃哥哥姐姐递给他的肉骨头……
董小乙平缓了一下情绪,又继续讲述董家人的遭遇。
董家兄妹在山中躲了大半年,终于等到了董荣。从董荣口中得知,岳飞撤军后,金国一边与宋朝议和,一边加紧了对各地保义军的清剿。保义军为了襄助大宋,几乎都是全军出击,大本营中只留下老弱妇孺,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抄了保义军的后路。
得知后路被抄,保义军人心惶惶,本来在兵力和武器装备上就无法跟金国的军队正面抗衡,现在更是一触即溃。
各路保义军只得且战且退,不断化整为零,“能保一个是一个。”
董荣所在的太行山保义军也是如此。在一次撤退中,董荣自愿留下断后,掩护梁兴带大部队撤走。哪晓得狡猾的金人已经在前方布好了口袋,只等这支保义军钻进去。等董荣带着剩下的几名弟兄赶去会合时,首领梁兴已经阵亡,太行保义军几乎全军覆没。
看着昔日亲密的战友、兄弟被割去头颅,成了金人请赏的工具,董荣没时间悲伤,他带着仅剩的几名弟兄晓行夜宿,不断地曲折迂回,用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回到了太行山中,而此时,他身边仅剩下一个十七岁的小兵。
“阿爹是有名姓的保义军首领,在金国我们根本待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阿爹带着我们想办法离开金国,前往宋朝。阿爹说岳帅在宋朝有那么多兵将,我也算是在他麾下浴血厮杀,他不会少我们一口吃食。可是阿爷的腿断了,山里缺医少食,恢复得很不好,他怕连累我们不肯走,甚至威胁爹爹再不走他就跳崖……最后,跟着阿爹回来的小山哥留了下来,他说他只是一个小兵,金人或许不会知道他干过什么,他留下能照顾爷爷,每年清明节的时候还能给死去的弟兄烧点纸钱……”
“辗转数月,我们先是来到鄂州,联系上了岳家军中负责情报的谢大成,他本来就是阿爹他们的顶头上司。原本爹爹和大哥想在鄂州定居,可是岳帅出事了,鄂州人多眼杂,我们一家子的到来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谢伯伯给了我们新的身份,顶替死去的曾家人,以投亲的名义来到临安。谢伯伯说临安是天子脚下,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至于我的哥哥姐姐去了哪里?我那时年纪小并不知道,后来父亲也从来不许我提起,甚至问都不许我问,直到一个月前,谢伯伯突然找到我,我才知道大哥和二姐为了让我和爹爹能在临安立足,报名又回到金国做卧底。二姐十年前就死了,她被送进了金国的皇宫,金国皇帝完颜亶残忍嗜杀,一次酒后发疯乱杀宫人,二姐正好轮值当差,被这个混账当殿杀死了,可怜我的二姐死的时候刚刚二十岁,还没有成亲……”
“岳飞死后谢大成就进了孤山营,与你也有一二十年未曾见面吧?凭什么他一说你就信了?”
“当然是有信物的。不然小人一个卖汤饼的,有妻有子,岂肯无谓冒险?”
“信物?是不是这个?”
范曾笑呵呵地从袖袋里摸出来一根素银的簪子,抖抖索索地递到董小乙面前给他看。
董小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娘亲的簪子,也是谢大成能说动他为孤山营递送物资的凭证。
簪子是素银的,没什么装饰,只在簪尾部分镶嵌了几朵小小的梅花,其中一朵梅花缺了一瓣,是他小时候不懂事向娘讨了来,不小心磕断的。
这簪子是父亲送给娘亲的生辰礼,娘亲十分宝贝,他将梅花花瓣磕掉了一瓣,娘亲十分心疼,可爹要揍他的时候又是娘亲第一个扑过来护住他。
娘亲去引开金兵那天,临出山洞前将簪子拔下来插在二姐头上,小声叮嘱:“娘走了,往后你要替娘好好照顾弟弟。你爹回来要记得让他少喝酒,还有你大哥让他少逞强,你阿爷年纪大了,别摔出个好歹来……”
二姐一边点头,一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娘和二姐哭什么?二姐却死死地抱住他,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问。
谢大成将簪子送回来,他自然相信他的话,也知道二姐是真的死了,不然她不会将簪子交到外人手上。
董小乙颓然地点点头,什么话也不想说,甚至也没有兴趣知道范曾是如何找到这支簪子的,以密谍司的手段,只要盯上了他,他藏得再好也没用。
“谢大成为何找到你?你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图谋?”
“谢伯伯找到我,他问我想不想给二姐报仇?想不想找到在金国的大哥?想不想知道爷爷和小山哥的消息?我当然想!他说金国皇帝想吞并我们,可是我们大宋的皇帝不想打仗,一心回避这个问题,只有闹出点动静,让皇帝不得不面对金国将要入侵的事实,大宋的疆土才能保住,我阿爹、大哥、二姐,还有许许多多为了保住大宋不惜流血流汗的人,血汗才不会白流,被淮河分割的骨肉才有希望团聚!”
“野心不小,竟然妄想混淆圣听!那接下来呢?你们还准备做什么?”
董小乙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卖汤饼的,能做的也都是粗苯的活计。况且谢伯伯已经死了,如今我大哥究竟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也不晓得怎样才能联系他?现在想来,打不打仗是陛下和相公操心的事,我一个卖汤饼的瞎操什么心?”
“那你的娘子和孩子呢?搞得那般神秘又是为何?”
董小乙苦笑道:“我娘子就是一个苦命人,自小父母双亡,吃了不少苦,我能待她好,给她安稳的生活,她自然千肯万肯。这些都是我爹一手操办的,大约是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久了,总要留一手。水井里的暗室也是大哥和二姐失踪后父亲带着我偷偷挖的,他总说万一有个万一,也不用东躲西藏,就躲在家中更安全,我们不用上山,我娘亲也不会死。大概娘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