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节外生枝
小丑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一顿农家宴吃得不清不楚，但他通过时空回溯，看到了近期发生在牧云身上的事。
一群山匪和一个固执的急先锋出现在他的脑海。
小丑对那座城有印象。
城主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和山匪头目暗中勾连。
只要山匪定期向城主进贡一定数量的金银珠宝，便默许他们占山为王，打劫过往的客商。
百姓们悉皆知晓此事，奈何斗不过山匪和残暴的城主，故此只能选择无视和远离山匪聚集的土山。
小丑偶然间窥探到了牧云杀伐果断的一面，至于另一面，在与农夫打交道的时候初现端倪。
至于有些人称他为嫉恶如仇的罗汉，倒是还未曾得见。
赵氏夫妇有着农民的老实本分，尽管经常被邻里占小便宜，也是用吃亏是福来提醒自己。
他们每天勤奋劳作，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可随着孩子越来越多，生活还是止不住的每况愈下。
以前他们逢年过节还能织就几件新衣裳，如今把破旧不堪的衣物缝上几针，便能凑合度过节庆。
年龄稍长的大儿子捡些柴火，挑到集市上贩卖。
赵罗氏除了帮丈夫耕作，还得照看尚在襁褓的幼女，得闲纺纱织布，积累的货物达到一定数量，就得催促丈夫和大儿子一同到集市上换些铜钱。
她很勤劳，也能吃得了苦。
虽说日子苦了些，但看着一家人吃晚餐时的欢快场面，只觉付出的辛苦和汗水都值得。
直接给他们钱，赵氏夫妇决计不肯收纳。
牧云习惯穿麻布长衫，很少穿丝绸织造的衣物。
如今见赵老三家有个蚕房，兼之以织布为生，开出昂贵报价，请赵罗氏帮他织造几件合身衣物。
虽然给出的价码过高，可终归是单生意。
赵老三起初不肯收，打算以市场价向牧云收钱，最终被牧云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立即发动全家老小共同帮牧云缝制成衣。
小丑听着织布机的响动，心中所想还是通过时空回溯看到的山匪。
坏心眼和小丑相伴相生，尽管明知有可能会招致灾殃，还是决定搞一出难以收场的恶作剧。
恐怖谷是由意念生成的世界，从其中衍生出的存在，多少也懂点操纵人心的把戏。
小丑使了个身外化身，趁牧云没防备，悄然去往山城附近的土山。
他悄然潜伏在大树的树梢，搞清楚山寨方位和喽啰穿搭，待巡山小校过去，立马变作他的样貌，混进了热闹的山寨。
几个粗鲁的大汉正在树荫下乘凉，碰碗时清酒洒出些许，浸湿了脚下的土地。
“小六，你不是去巡山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嗐！自从被那个狗娘养的背后捅了一刀，我心里始终愤懑不平，若是再不找个地方撒撒气，怕是要憋到爆炸了。”
大汉们酒至半酣，听见小丑变成的小六说出的抱怨，瞬间勾起了心中不平。
他们都是打家劫舍的主，哪怕和山城城主交涉，也没有吃过亏。
自从被不知名男人定身之后，心中潜藏着难以抑制的无明业火，急需找到发泄对象。
他们这次绝不只是打劫，还要烧杀抢掠，以泻心头之愤。
“可惜最近没有过往客商。这群该死的倒霉蛋，不知道都死到哪儿去了！”一个大汉含混不清的大声咒骂，仿佛理当有一批客商经过，任由他们发泄心中怒火。
“既然没有倒霉鬼撞上门来，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去找些乐子如何？”小丑惯会煽动人心，动摇不了实力强大的牧云，对付这些心志不坚的寻常人，可以说是手拿把攥。
“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主意，不妨说说应当去哪儿找乐子？”络腮胡大汉左眼有道竖直疤痕，因酒精作用伤疤有点发红，加之面相凶恶，看起来好似活阎罗。
小六陪着笑脸道：“附近农家这些年攒了点家资，虽说是苍蝇肉，总好过啥都没有。再者他们逆来顺受，就像是待宰的肥羊，正好用来撒气。”
络腮胡大汉饮尽碗中酒，稍有迟疑道：“可是咱们头儿和山城城主有过约定，不能侵扰山城附近的百姓。”
“分明是他先违背约定，重责了咱们几个弟兄。既然他不仁，也不能怪咱们不义。”小丑继续煽动饮至半酣的大汉。
砰。
哗啦。
碎碗声和络腮胡大汉的豪言壮语几乎是同时响起。
“小六说得对！既然城主那老龟男先不仁，咱们也得做些出格的事，否则我可咽不下这口鸟气！”
“正好今年粮食丰收，农家大多都有余钱。既然要打劫，就挑最富饶的村落下手。”
“娘们呢？”小丑不只想让大汉们劫钱，通过言语暗示，提醒他们也要劫人。
“劫几个年轻漂亮的回来就够了。”
“待我巡山归来，咱们就行动如何？”
“没听说过趁火打劫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可没耐心等你巡山归来。”络腮胡大汉显然不是喜欢被动等待的性格。
小丑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算暴露了身份，这群被挑起怒火的山匪大汉也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联想起牧云发现此事时的表情，小丑忍不住一阵洋洋自得。
“小六，你今天很开心呀！”络腮胡大汉宽大手掌轻拍小六脊背，拿这个平日里的鬼灵精开涮。
小丑吃了一惊，心下有些不悦。
即便是在恐怖谷的同伴，也没几个人敢随便和他开玩笑，否则必定会整出极度残暴的恶作剧，回应他们的整蛊。
小丑心下提醒自己，这次的恶作剧对象是人间鼎鼎大名的牧云，不能出丁点差池。
私人恩怨之类的小事，只能暂且搁置起来。
土山东南有座富饶的小村庄。
村民们知道土山乱象，平素都会主动远离是非之地，多年来倒也没受到过山匪们的威胁。
及至灾祸临头，再去追悔已经来不及。
山匪们来了十余人，个个身怀武艺，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他们就像一群红了眼的恶狼，过惯了惬意生活的百姓，瞬间变成待宰羔羊。
威胁来得又快又猛，根本来不及组织人手，以人数优势抵御山匪们的劫掠。
百姓们哭天抢地，有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农夫惨死在山匪的刀下。
出了人命，在民间向来是大事。
若对方是寻常行凶者，村民们抄起扁担和铁锹，也会想办法把行凶者制服。
有明眼人早就瞧出了山匪们的身份，熟悉土山恶名的村民，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决心。
有些人本着破财消灾的原则，掏出明面上的家资银票，慌慌张张地将其送给凶神恶煞的山匪。
至于被抢了老婆和女儿的百姓，只要想救回家人，免不了被打得头破血流。
一刻钟前还宜家宜室的小林村，陡然间变成了惨烈的人间炼狱。
村长拿着一把铁锹，赶到山匪会聚的村中心，老远看见刀疤脸的络腮胡大汉，登时被吓破了胆。
腿如筛糠，恰似被水泥铸在了原地，竟无法移动分毫。
小丑是恶作剧大师，受害者的经历越凄惨，越能令他感到受用。
如果他没在这里，几乎不会有人发现离得老远的村长。
小丑聚拢双手到嘴边，大声嚷道：“看啊！你们的村长来救你们了。”
他早已看穿了村长心中的恐惧，看见他听到喊声后的表情，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
络腮胡大汉越过人群看向小丑手指的方向，忽略了他声音的异常。
“你，过来！”络腮胡大汉招手呼唤手持铁锹的村长。
村长自知绝对无法逃脱，壮着胆子靠近人群，怒斥道：“你们大当家的和城主有约定，不能袭扰附近村民，何敢出尔反尔，到小林村来打家劫舍！”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分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小丑偷眼看向喝醉酒的络腮胡大汉，果见他眼睛部位的伤疤变得更红了。
山匪们气性大，加上不久前受过城主训斥，怒火尚未倾泻完毕，又逢着村长指鼻子怒骂。
常人都不一定忍得住，更何况习惯了胡作非为的山匪。
“狗娘养的，城主那老龟男骂我两句我也忍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着鼻子骂我！”络腮胡大汉说完，一个箭步冲到村长身前，提溜着他的衣襟，把他举过头顶。
村长惊慌之下，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
挥舞铁锹击打络腮胡大汉宽厚的脊背，希望能通过攻击，脱离铁钳般的掌控。
此举不但没能奏效，还激怒了处于醉酒状态的络腮胡大汉。
大汉高举双手，将村长重重摔到地上。
掣出腰间宝刀，登时将其斩为两段。
唯一有可能团结起村民的人魂归黄泉。
村民们瞬间失去主心骨，丢掉了反抗的意志。
山匪们趁着酒劲又杀掉几个不服气的男人，带走大批钱财和几个姿容甚美的农妇和少女。
不仅出了近日被山城城主训斥的恶气，还能满足贪欲和色欲。
吹着林间吹来的晚风，肩扛美女，腰包鼓鼓的山匪们唱起了难听的荤曲，如得胜回巢的鹰犬。
小丑灵识感知附近，察觉到小六的气息，使了个摄魂术，提前篡改了他的记忆。
做完这件事，他故意落到队列后边，与真正的小六互换了位置。
小丑分身随风飘散，没留下任何痕迹。
本体接收到分身传递回的信息，夸赞赵罗氏缝制手艺的话语，比之前情绪更加饱满。
牧云察觉到小丑释放出了分身，如同多年前一样，没有对他起疑心。
及至分身术结束，感应到小丑陡然变得兴奋的情绪，莫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这是一种直觉。
牧云也解释不清它的由来。
试穿第一件做好的绸布长衫，来不及给出评价，便一把揪住了小丑的手腕。
与此同时，极恶柱吸收了他的全部力量。失去恐怖谷保护的小丑，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变故发生的很突然，赵氏一家都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是不是做了令人作呕的事？”牧云凝眉怒目，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小丑焚毁。
小丑意识到自己会被牧云杀掉。
他能通过恐怖谷再生，对此并不是太过惧怕。
牧云又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杀人分两种，一种是给个痛快，另一种你自己猜。”
话音刚落，小丑就感觉自己体内生出了又冷又热的火焰。
他的记忆中，这种独特的火焰有三个名称，分别是正义之炎，戒炎和毁灭烈焰。
魔族闻之色变。
气质和体魄阴冷的小丑，同样惧怕携带着浩然正气的戒炎。
牧云有十年的空白，低估了人心之险恶。
看着眼神迷离，面现痛苦神色的小丑，猛然间想起死在林城的影。
当初影也是在经受过戒炎折磨之后，建立起了对他的恐惧，及至后来为萤火的大业牺牲在黎明来临之前。
牧云经历过战争，见识到生命的脆弱，对和平倍感珍惜。
可惜灵气复苏的世界里，总是存在着纯粹的恶。
他们会摧毁你辛苦建立的城邦，屠戮你所珍爱的家人。
牧云有双看穿黑暗的眼睛，只是在漫长的位面穿梭中，忘却了令狡诈恶徒胆寒的特质。
赵老三依然不知道牧云的身份，见他怒目横眉，气势格外惊人，隐隐将家人护在身后。
在他的视角里，牧云是个随意对同伴下手的男人。
至于小丑的身外化身和情绪的瞬间转变，身为俗尘之人，又岂能够了解。
他们看到的真实，并非真实的全貌。
“你们看到了吧，”小丑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痒，勉强说道，“这就是你们招待的客人。他分明就是个恶魔。你们跑不了了。”
牧云感受到小丑对死亡并不是太过恐惧。
濒临死境时，就连他这种舍生忘死之人，都会出现刹那对人世间的留恋。
小丑的反应并不寻常，其中必有猫腻。
牧云是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便知和建立在意念之上的恐怖谷有关。
很快，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恐怖谷是建立在意念上的真实世界，而小丑极大概率是由恶念催生出的真实物种。
他的形体会灭亡，但只要恐怖谷还存在，待到下个闯入者携带恶念进入那个难以描述的世界，小丑就会复生。
小丑如是，箕罗如是，板石和夜视同样也是如此。
牧云对付过魔族里的不死族，可他们毕竟是真实的生物，与介乎真实和虚幻间的存在有极大差别。
时空未必能困得住小丑。
死亡对他来说又算不得惩罚。
小丑的有恃无恐，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牧云静观小丑的把戏，以此推测他身外化身的行径，暗悔自己不该以真诚之心，对待邪门的物种。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玲珑世界的力量。
虽然天生缺乏火种，但这个孕育了万族的星体，依然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奥秘等待他去发掘。
上古大能可以创造出阴阳五行，以及各种修仙法门。
直到现如今，修仙者们依然遵循着这些道理。
牧云不想只是拾人牙慧，想创造出属于他的印记。
既然被谬赞为武神，就得在战斗方面做到极致。
哪怕被称为战争狂热，或者为多方势力所忌惮，他也无怨无悔。
“小丑，我错信了你。这是我的愚蠢所致。”牧云成长历程中得到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历经沉浮造就百折不挠的意志，语气极其平和，“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世间存在真正的恶。对恶念的纵容，依然是种罪过。”
虽然功德经并没有惩罚自己，但牧云心里很清楚，小丑做的事，归根结底和他脱不了干系。
赵氏一家听得满头雾水。
自从牧云提议要花高价购买丝绸成衣，赵氏一家就在纺织房里忙活，期间牧云和小丑都未曾离开。
他们为何反目，以及牧云究竟是何许人也，成为了萦绕在心头，化不开的谜题。
私塾是富家子弟才能接触的东西，只懂耕田织布的人家，没太多机会接触到外界。
过去的所见所闻，根本无法解释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你们不知道吧。”小丑决定继续往牧云身上泼脏水，喘着粗气道，“这位就是号称武神，结果却懦弱到把魔族迎回玲珑世界的家伙。如果没有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妖界、魔界和黄金山的那群畜牲！”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忽略掉了身体内部传来的痛楚。
牧云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
在上京城封禁红楼时，他已经见识过流言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彼时他是为了减少对贫民人家女儿的买卖和迫害，可不经意间触犯了士族闲暇时的消遣，被编排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传闻。
如若不是新月书社澄清，他早已在典籍中变成奇丑无比，卖国求荣的狗贼。
文士的笔，杀伤力不亚于武将的刀枪剑戟。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小丑的话不无道理，甚至接近于真相。
牧云当初的理想是划分九界，最终通过龙城和谈，实现了这个理想。
魔窟被彻底封印，不再有带来腐败气息的黑暗世界和减弱灵气脉络的动荡。
这才有近些年的风调雨顺。
大部分人意识不到这一点。
由于七年人魔大战，常人对魔族的仇恨至今仍未消失。
甚至连普通百姓都痛恨那些曾给夏国带来巨大灾难的种族。
小丑说始作俑者是牧云。
牧云并没有反驳，只是表情平静的站在那里，任由小丑诉说。
“你们盲目崇拜的大将军萧凰，正是这个恶魔的姘头。他们俩是一丘之貉！”
小丑看到赵氏一家人的表情迅速转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牧云摇头道：“你不该将凰儿牵扯进来。她在夏国的声望，远超虚无缥缈的神明。”
小丑的恶作剧没能得逞，顿时变得悻悻然，不过他谨记住一点，就是在构陷牧云时，不能顺便污蔑萧凰，否则会使颇有信服力的谎言被瞬间拆穿。
“您当真是圣将军的丈夫？”民间为区分萧凰和卫戎，称呼前者为圣将军。
“道侣是更准确的词汇。”
“虽然我不知您的来历，但能配得上圣将军的男人，必定是盖世英豪。”
牧云长叹一声。
只因他一时的大意和心软，致令节外生枝。
逆龙瀑布旁和黄羽的对话，再度浮现于脑海。
世间佛修和道修不计其数，他们常怀着悲悯之心，能够宽宥那些被邪恶浸染的灵魂。
可在邪恶作祟之时，又有多少灵族能不顾自身修行，深入人世去铲奸除恶。
答案是微乎其微。
出世方能摒弃七情六欲，六根清净才可领悟大道。
这也怪不得他们。
牧云是个例外。
有些事他不去做，世间便无人可做。
神也好，魔也罢。
总比事后暗自懊悔要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