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冥河
转轮山只有方圆数千里，总有逛完的时候。
风雪岭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对牧云的修行有着莫大助益。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牧云重新坐回冰面，天地间风云变色，四下里燃起幽蓝色火焰。
空间变得极窄狭，似乎抬手就能离开所处的空间。
牧云不知空间外是什么所在，不想节外生枝，转瞬间变成蚊虫般大小，戒炎盾护体，屏蔽外界幽蓝色火焰。
烟尘弥漫，通过微观视角，观察冰被迅速融化到沸腾蒸发的过程。
相同元素之间不同形态的转化，并没有奇特之处。
关键在于如何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阿鼻地狱般的环境。
纵使有戒炎盾护体，牧云还是能感知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尘和火毒。
这些物质可以给人体造成极大伤害。
若是换作普通人误闯风雪岭，此刻哪里还有命在。
满眼皆是火焰和混合着杂质的黑烟，唯有屏住呼吸，才能避免烟尘入体。
即便如此，还是会在窒息来临前不得不重新吸进满是杂质和毒素的烟气，继而折损掉生命。
牧云体内有五毒柱。
大蛇柱吸收掉有害成分。
周围温度迅速升高，有种置身火山的错觉。
烟尘到极浓时，如果不运用灵识，以牧云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周身几米的范围。
燃烧殆尽的黑色碎屑，充盈于所处的窄狭风雪岭。
极度恶劣的环境，并不能威胁到牧云，心思全在细微处以及为何会导致如此急剧的变化。
尽管用尽全力，还是未能在下个环境出现前，捕捉到一个明显的节点。
刹那间，牧云置身于烟雨江南般的诗画景象。
牧云没有捕捉到关键所在，任凭雨水从肩膀滑落，看着远处凭空出现的荷花池。
仿若回到始终未能觉醒灵根的时候，无力和挫败感充盈于心间。
失落转瞬即逝，因为景观真的很美。
牧云瞬移至荷花池旁，凝望雨滴落在荷叶上，待装满后压弯了枝头，雨水倾倒入池水。
积少成多，水满则溢。
短短的过程中，牧云想通了一些事。
天人合一境得做到无欲无念，方能感知方寸间的万物。
牧云太过执着于寻求踪迹，全然忽略有限和无限，以及有为和无为之间，并没有强弱之分。
并不是只有凝聚全部身心，才能体悟到真谛。
道法自然。
法亦有假借模仿之意。
足以说明自古至今的修仙者，皆是通过观察天地万物，从而创造出各种能力。
龟息功可以延年益寿，灵感正是来自真正的龟。
通过降低心脉和呼吸节奏，在有限的寿元中，让身体机能尽可能保持更长时间的活力，以期能够获得更长的寿命。
甚至连长生不死，也是从延年益寿逐渐进化，参悟天地至理，脱去肉体凡胎，化作天地的一部分。
如此方能做到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荷花是如何在瞬息间长成，究竟是真实还是假象，对牧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他进入了天人合一境，与风雪岭相融。
既然无法模仿创造，不如化作它的一部分，以最省力的方式感悟。
水利万物而不争。
和风细雨，仿佛是连接天与地的银线。
牧云褪去身体的实质，泛着虚幻的珍珠白，任凭风雨从中穿过。
他的故乡是在气候宜人的南部疆域，作为一个拥有躁动灵魂的男人，并不时常想起家乡。
须弥山的林间嬉戏，还有灵泉宗中精彩纷呈的生活。
在最需要屏蔽杂念的时候，偏巧想起了很多过往。
牧云并没有抗拒，而是任由灵识带着他前行。
表情是瞬间的容颜，而长期的表情会逐渐凝化为容颜的一部分。
人常说夫妻间会下意识模仿对方的动作，久而久之，容貌中就会添加近似对方的部分，也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与三位红颜相伴的点滴细节，在脑海中快速闪回。
到了生命将终的时候，才会喜欢回首往事。
牧云正在意气风发的年纪，还有许多未知等待他去探索。
心中如明镜般清晰，这些突然涌现的记忆，绝不是对往事的回首，而是向他昭示着某些新东西。
“小子，你要真的去感受山间的风，清泉的流响，以及鸟唱蝉鸣。唯有真正理解这些东西，你的修为才会突飞猛进。”
“您老究竟想说什么？”
“我说的是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吗？”
“对于仙人来说，能借助天地的力量与只依靠自己的力量间，同样有着天差地别。”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天人合一境呢？”
“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
当初畅饮时与青鱼散人的对话，再度浮现于脑海。
青鱼散人缘何不能进入天人合一境，以及他自己在何时迈入这种以无我取代有我的奇妙境界。
清荷细雨似乎别有情调，勾起的往事盘旋在心头。
另一种环境却又悄然而至。
艳阳高照，风中的黄沙弥漫，风雪岭变成了黄橙橙的颜色。
空气中的水分转瞬消失，没有给人留下反应的空间。
江南雨景消失不见，连同对往事的追忆，一并从牧云灵识中消失。
环境影响心情，再度得到了印证。
江南鱼米之乡宜居，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空谈。
沙漠中的烈日照射，急速蒸发人体内的水分。
若是在其中迷失路径，除非有源源不断的饮用水，否则很快就会干渴而亡。
风雪岭的复杂环境，没点本事的人闯入其中，几乎是十死无生。本事小的人，想要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
牧云拥有半仙修为，恶劣的环境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旁人的修罗场，变成了他的修行宝地。
天人合一境是偶然所得，其后的战斗皆可轻松进入这一妙境。
至于究竟该如何探寻及领悟天人合一，牧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风雪岭就像是修行路上的警钟，提醒他不可在接近仙级时产生懈怠。
牧云抛掉在雨景中的冗杂想法，试着感受烈日狂沙。
热风吹拂，沙子像波浪般出现数道涟漪。
这就是它们的倾诉。
牧云将手伸进黄沙，感应它们的温度。
没有任何刻意，也没有发动灵术，接触到黄沙的手变成了相同的物质。
风将手吹走，随后又凝聚成形，回归手的形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没有惊动平静的丹田本源和五毒柱。
只有他和天地，以及萦绕于灵识的各种事物。
由点及面，全身变成沙尘，然后再以相同方式重新会聚。
牧云望着随黄沙流动的右手，比在雨景时对天地万物的理解，无形中更深了一层。
水利万物而不争。
上善若水。
“如果我试着参与变化，是否能让风雪岭重现清荷雨景呢？”牧云心中出现一个念头。
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又提升了一大截，然而只有能够影响到外界，修行才能算作成功。
既然有此奇遇，非得领悟天人合一的真谛不可。
牧云有百折不挠的韧性，更何况修炼进程很顺利，没理由不乘胜追击。
以黄沙形态进入下个环境，看到天空中几乎压到头顶的黑云，以及在云层中翻腾跳动的闪电。
灵识中出现山河倒悬的错乱感。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寻常的阴雨天。
风是每个环境共有的元素。
牧云化作一阵风，随着自然元素西南而去。
至于要刮到哪里，全由风决定。
风雪岭的能量变得极度紊乱，铅云更加厚重，似乎天上的巨人承受不住如此重压，乌云顷刻就要掉落到地面。
牧云化作风，溜到风雪岭西南角，变成铅云的一部分，混入了它们内部。
能量的异动愈发明显，随时有可能爆发。
这不是阴雨欲来的迹象，而是经常在玲珑世界出现的雷爆天候。
常人若不慎接近这种天候，甚至来不及跑出阴云的范围，就会被雷电爆发的能量冲击，顷刻间丢掉性命。
牧云心下暗惊，同时也理解了这偌大的风雪岭中，为何会没有活物存在。
即便是有，那得是多么强悍的生灵。
轰隆隆！
极远处一片白光闪，在漆黑如墨的天地间，像是用笔勾勒出的抽象画。
意念动处，顷刻瞬身至雷爆之中。
空气中还残留着灼烧过后的味道，须臾过后，数百个雷爆的轰鸣声传进耳内。
天地间的元素因子变得异常躁动，受到冲击波影响，毁灭了范围内的一切。
牧云的戒炎凤鸣是靠极度挤压，然后让热能在瞬间爆发，与铅云中的雷爆存在着极大差别。
天地奥秘无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戒炎凤鸣的变种，已然出现在牧云灵识之中。
他从未想过会在黑白不明的转轮山，得到如此多的意外之喜。
雷爆仍在持续，而且规模越来越大，隐隐有渡雷劫的错觉。
只不过雷爆完全随机，并非冲着牧云而来。
牧云在铅云中借助元素前行，意念到处，身体和灵识即刻抵达。
速度甚至比瞬移还要更快。
令牧云感到震惊的是，雷爆也分许多种，其中掺杂的元素多种多样。
他本想在风雪岭中修习到尽可能多的东西。
如今恍然发觉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以天地为师，有无穷无尽的灵感，不用惧怕没有修炼的道场。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能领悟全新的仙术。
只依靠从秘卷之书中学到的灵术和戒炎凤鸣，再加上与万毒魔王战斗时创造出的五行天国，对于精通全属性和十八般武艺的牧云来说，仙术已然称得上匮乏。
黑色乌云弥天亘地，通过灵识感知，其形态像是条没头没尾的巨龙。
雷爆在各处发生，就像是随处可以引爆的巨型仙术。
牧云没有再从无到有的创造，而是祭出玉净瓶，将弥天亘地的雷爆乌云收入其中。
失去雷爆乌云的依托，风雪岭的自然环境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牧云偶然间发现，在天地灵气重新填充满之前，风雪岭的元素活性变得极低。
换言之，短时间不会再发生变化。
牧云取出盛装雷爆乌云的玉净瓶，将其放在地上，随即幻化身形，通过瓶口进入其中。
玉净瓶就像是迷你风雪岭，原本在天地间发生的频繁雷爆，此刻在玉净瓶中正在上演。
牧云封住瓶口，以防能量外泄。
玉净瓶威力强劲，压制住了雷爆的破坏力，然而其中的元素激变，与外界时并无不同。
牧云灵识盈满玉净瓶，全景感知雷爆乌云。
右手朝上，掌心中出现迷你乌云。
他放弃了全数模仿的奢望，专注于威力最强劲的雷爆，将其在迷你乌云中复制。
凭借对元素的超强理解，不多时便成功复刻。
从开始的一个雷爆，逐渐在迷你乌云中加入更多。
与此同时，灵识极速运转，牢牢记住每一步的感觉。
及至觉得已经熟练掌握，从玉净瓶中飞出。
风雪岭果然没有发生变化，而且隐约能感知到边界。
牧云飞到半空，发动水雷双元素，凝聚成一条栩栩如生的乌云巨龙。
乌龙在天际盘旋，体内随处可见的雷爆呈现在体表，变成团团白色焰火。
牧云无法完全复刻弥天亘地的雷爆乌云，在元素龙中加入戒炎凤鸣和雷爆，整合成了更强大的仙术。
每种术法都应有其专属名称。
望着远处飞腾的巨龙，顷刻间灵感迸发。
冥界是万族转世轮回的必经之地。
威力强大的仙术又是克敌制胜为目标，理应将带有威慑力的词汇加入其中。加之风雪岭生成的乌云没头没尾，比起巨龙更像是一条漆黑的长河。
两种特点汇总，仙术名称呼之欲出。
冥河。
河中流淌的正是能包容万物的水，正应了能将威力强大的术法加入其中的特点。
牧云抬起右手，向下一挥。
远处飞腾的黑色巨龙猛然向地面冲击，其中蕴含的戒炎凤鸣和雷爆同时迸发。
两种冲击波混杂，威力又提升了数倍。
地面出现深坑，炸碎的山石表面被戒炎烧成了黑色。
浓烟带着呛鼻气味向上飘。
牧云落回地面，看了一眼冥河留下的痕迹。
情知这种仙术厉害得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瞬身回到玉净瓶旁边，拔出瓶塞，将被吸收的乌云释放到外界。
风雪岭中的灵气瞬间填满。
由于雷爆乌云已被玉净瓶压制，不足以维持原本形态，周围环境悄然间退化到江南水乡般的清荷雨景。
牧云又创造出了新的仙术，心中不再迷茫。
不仅如此，在风雪岭环境向后缓慢退化时，被牧云窥见了灵气在刹那间的同步变化。
正是这种极难操控的同步，才会导致环境剧变的发生。
牧云又看了一眼盛满雨水的荷叶，待它将雨水倾倒进池中，便知此番修行应当画上句点。
他再度瞬移，来至风雪岭若隐若现的边缘，化作烟雨的一部分，起了一阵风，将飘忽的雨刮出了界外。
此时夜幕降临，天空中有一轮皎月。
光照大地，树影婆娑。
在枝叶的暗影中，有道身影本在极速前行，感知到异动，立马停下了脚步。
日间见过牧云的探哨躲在浓密枝叶后边，看向风雪岭方向。
借着月光映照，清晰看到了牧云的面容。
双眼瞪得老大。
风雪岭究竟是何等凶险之地，生活在此间的豪侠和麻匪们最清楚。
只有实力强大的存在，才能从风雪岭全身而退。
逃出生天，并且没有狼狈迹象的强者，在转轮山中也是屈指可数。
探哨有着敏锐的职业嗅觉，立马拿出品阶不高但非常适合情报的法宝。
在空白画纸中注入一缕灵气，然后将其对准远处踏云飞行的年轻男子。
空白画纸自动绘制出了惟妙惟肖的影图形。
探哨自知无法再以本体回归本寨，变成一团黑影，顺着参天巨树的树身滑落到地面。
随后施展土遁术，回到了山寨之中。
寨主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方面阔口，浓眉大眼。
龙行虎步，走路时自带威势。
虎皮宝座旁放着一把一人高的铁环大刀。
探哨急匆匆进入寨主的洞府，慌忙拜倒：“报！有强大存在闯入了转轮山。”
他双手举着画卷，呈递给大口咀嚼野猪肉的寨主。
寨主大手接过画卷，扔掉剩下一半的猪腿，展开画卷，看到一个踏云飞行的年轻男子。
身体瘦长，肌肉还算结实，但体型不像是能扛能打的强者。
“这人有何强大之处？”寨主嗓音粗哑，询问跪在地上的探哨。
“日间我见他误入了风雪岭，以为他必死在其中。谁成想我刚刚回寨途中，恰好看见他从风雪岭中囫囵个出来了。”
“此话当真？”
“小的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不敢欺瞒大当家您啊！”
“这是件大事。”寨主捋了捋络腮胡子，看了眼放在虎皮宝座旁的铁环大刀。
越是强大的存在，越能勾起他的挑战欲望。
如果只打有把握的仗，那人生该多没意思。
“黑影子，你去寻找他的行踪，本寨主要亲自和他过过招。”
被叫作黑影子的探哨不敢耽搁，即刻行出洞府，出寨去寻找不知落脚地在何方的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