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台前幕后
有的人适合抛头露面，也有人适合退居幕后。
牧云在寻常魔族的视角里，相较于带来光明的英雄，更像是挥之不去的庞大阴影。
意欲建立新世界，恐怖便无处可存。
莲不属于夜烬，也没有大肆杀戮的过往。
正是由神秘的红楼幕后老板，进阶为萤火领袖的最佳人选。
“你创立了萤火，却不想当领袖。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长生不老，羽化升仙。”
“作为过来人，我得给你提个醒，漫长的生命并不一定是好事。这也是那些仙人会通过转世轮回找刺激的原因。”
“终有一天魔族会回归玲珑世界，各族间亦会存在纷争。只要我还有自己的使命，就不能倒下去。”
“你想依靠恶的威名，震慑住世间万族。我只能说，这个想法太过天真。”
“愿闻其详。”
“我曾经跨越时空，去过没有仙人的末法星球。那里的政客整天为了仕途奔波，金钱交易皆在水面之下。军火商暗中煽动战争，只为赚得盆满钵满。”莲托着香腮，想起过往的一些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经过漫长的岁月，你的威名会逐渐衰减。总有一天人们会不再敬畏你，而是将你视作眼中钉。”
“这都是必然结果，我当然清楚。”
“一个时代的人，拥有一个时代的使命。天界仙人袖手旁观的原因正在于此。
这注定是你的时代。”
“你说错了。”
莲微笑道：“你不用谦虚。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星，必定是恶先生。”
“不过是虚名，徒增烦恼罢了。”
“这就是你戴面具的原因？”
莲曾与牧云独处，在不用面对大众的时候，牧云并不会佩戴样式古朴低调的罗刹面具。
“圣这个字眼，在三界之中分量都相当重。圣级仙人无一不是神通广大，积累了数亿年的显赫威名。人间圣字与修仙界有很大区别，非贤者不可自居。当初背负这个名号，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不过受情势所迫，再也摘不下来了？”莲兰质蕙心，清楚牧云的烦恼来自何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牧云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自从进入魔国以后，牧云所思所虑皆是阴谋与阳谋，全无当初跟随云瑶身边时的轻松自在。
彼时有人替他思虑，牧云只管执行，省去诸多烦恼。
如今一切都得自行决断，难题摆在眼前，方知当初云瑶的不易。
十年功绩，助她十世修行圆满。
斯人已成菩萨，再妄图得到她的全程指点无异于痴人说梦。
牧云必须从一把尖刀，成长为统领全局的存在。
纵使心中百般抵触，也是他逃不掉的使命。
当时上京城中能点亮人王玉简者，萧凰因转生魔王带来的变故，由逐渐退居幕后，不得不肩负人皇重任。
牧云也能与人王玉简互相感应。
上天赋予的王者资质，即便再想逃避，终究还是要面对。
王与圣不同，并不总是光明磊落。
有时需要杀鸡儆猴，有时又需要招揽人心。
城府机谋，权益行事。
个中玄机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牧云拥有天道灵识，灵智已与仙人无异。
大智慧足以帮助他挺过重重难关，因功德经的限制，也可在堕向深渊时将他拉回正轨。
为了更大的良善，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人必须得利用。而有些人，必须得铲除。
……
莲掌控红楼，发动舆论攻势，依然需要红楼姑娘们的助力。
事发当日休息的魔女，侥幸躲过了生死劫。至今想起，仍觉得后怕。
莲花费大量魔盾，才安抚好她们受伤的心灵。
窗外的风雪越下越大。
鹅毛雪花连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巨幕，看不清远方，也辨不出周围的路径。
石砌墙壁和琉璃窗隔绝的室内拥着火炉，魔人酒客们畅聊着家长里短。
这是人族特有的享受。
自从来到玲珑世界，魔人们也染上了这个特殊的癖好。
酒馆里照例是卖精心酿制的血酒，魔人们三三两两凑成一桌，粗野地说着难以入耳的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
“不如听你说。”
“昨天红楼进了个闯入者，杀掉大批魔女，甚至连花魁都死于这场灾难。”
原本粗野的笑声瞬间止息，沉默了片刻。接着仿佛有谁按下按钮，酒馆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骂声。
魔人的天性所致，极度依赖红楼这种娱乐场所。
谁断绝他们的乐子，谁就是最迫切的仇敌。
酒馆的门打开，随着风雪进来的是几个面色略显苍白的魔女。
正在大声咒骂的魔人们瞬间停下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意料之外的新顾客。
“宝贝，你感觉如何？”一个乌青鳞甲的魔人认出其中经常陪他的魔女。
魔女们闻言悉皆转过头，只有认识发言魔人的魔女回了话。
“感觉糟透了，简直像一场噩梦。”
“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生还者。”
又是一阵沉寂。
几个魔女坐在一张空着的桌子旁，期间无人发声。
当初牧云初入魔国时，只要有哪座城池被屠灭的消息传进酒馆，氛围都会变得像此刻般压抑。
这种情绪在魔国并不常见。
牧云体内有魔尊想要得到的至暗源力，分属战争两端，带来恐怖是情理之中的事。
夜烬作为魔王萧胤创造出的精英组织，职能是帮魔国清除障碍，以期能够进一步扩张国土。
帝国的利刃如今转了锋向，开始对魔人下手。
影响远比仇敌来得更为直接。
“那个人，我是说夜烬的大人怎么样了？”
“莲大人抓住了他。”
“还好，他不会继续作恶了。”说完这句话的魔人自知语失，急忙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铜杯遮住半张脸，以免有人记住他的样貌。
外边风声呼啸，酒馆里的情绪极度复杂，仿佛要从天花板上冲出去。
魔人中勇猛鲁莽的不在少数，他们学不会谨小慎微。
其中之一朗声问道：“红楼是莲大人的产业，合乎魔国的规矩。夜烬不找恶的麻烦，为何专要欺负弱小无辜的魔女？”
“如果他们认定萤火是叛乱，作为精锐成员，理应去找恶的麻烦。这些懦夫不敢和他争锋，反而来欺负我们这些弱小者。”魔女义愤填膺地附和着自己的不满。
“魔族向来以实力为尊，只要上位者稍有不顺心，就有被吞噬杀戮的风险。如果萤火是真的想要做那些张贴在公告栏的事，我绝对无条件支持他们。”
“这种事不应在酒馆里谈。”负责经营酒馆的魔人，下意识想要劝诫半醉的酒客。
“现在冰霜城归萤火管辖。至少按贴出的公告，这些事都可以谈。”
“还不是恶大人一句话的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沉默不语的魔人说。
“这才是聪明人。未来和过去不会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是换个人当魔王，还是老一套。用人族的话说就是换汤不换药。”经营酒馆的魔人顺势接话，想将危险话题转移。
在弱肉强食的当下，弱者三缄其口是个明智的选择。
“其实你们说的没错，世间万事都处在循环之中。今日辛苦谋得之平等，他日亦会衍生出阶级。”
莲的声音在酒馆中响起。
大部分魔人没有目睹过莲的真容，比之逝去的花魁，她的身段和容颜都要更胜一筹。
莲的气息格外强大，来自远古的威压非比等闲。
“莲大人，他们正在为一个问题感到发愁。”魔女中有好事者实时汇报。
“有何烦忧？”
魔人无一敢于回答。
“他们想谈萤火和夜烬。”魔女更了解莲，知她不会像那些疯子一样喜怒无常，大胆回答她的问题。
“我在进酒馆的时候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你们可以赞同，当然也可以反对。”
“没有人会找我们的麻烦，咬下我们的头颅？”经营酒馆的魔人见到莲那张绝美容颜，全然忘记应该感到害怕。
“如果是在旧魔国，上位者随时有可能将你们用作进阶材料。只与他们的心情有关，而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话。”
“莲大人真是见地非凡！”经营酒馆的魔人不会放弃溜须拍马的机会。
“活得太明智，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至少你们是这么认为。”
酒馆里出现零零散散的欢笑声。
他们以前并不喜欢酒，初喝时甚至觉得辛辣。
自从酒浆中加入血液成分，口感有所提升。及至体验微醺状态，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这种被他们称为恶魔琼浆的血酒。
清醒时固然能做出许多聪明的选择，犯错几率也会更小。
恶魔琼浆能带给他们另一种感受，仿佛所有烦恼都从魔识中抽离，短暂地营造出理想天国。
微醺或者酩酊大醉，全由着自己的性子。
只要能从残酷现实中找到避风港，谁又愿意面对风霜？
这是酒客们贪杯的理由。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萤火的领袖。”莲在收获赞赏的同时，宣布了一则惊人的消息。
魔国所有魔人都清楚，萤火是由牧云一手创立的组织，诞生于武器工匠铺。
任谁去想，都难免认为牧云会借助萤火的力量，成为统治魔国的新魔王。
莲突然公布的消息，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酒客们略微发昏的头脑中嗡嗡作响。
“那个人去哪儿了！他放弃萤火了吗？”
普通魔人灵智一般，不代表完全看不清形势。
除了牧云以外，没人拥有与几大魔王抗衡的实力和智计。
群龙无首的组织，在风起云涌的玲珑世界成不了任何事。
“牧云将作为萤火一份子，为了理想中的新世界和你们并肩作战。”莲满面春风地解答了众位酒客的困惑。
“哇哦，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不知是谁轻声嘀咕了一句，若非在场魔人听觉发达，很容易隐没在窗外呼啸的狂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