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心有余悸
毕力格巫医的死讯是伴着春风进的毡房。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时出现在五感之中。身体的暖意和心中的寒意，矛盾而又统一的存在。
确认死亡信息的是毕力格巫医唯一的关门弟子布赫。
布赫仍然穿着薄羊皮袄，身体瘦削，个头不是很高。长着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憨厚。
毕力格巫医曾说三日后阿古拉大汗和格日乐王子就会苏醒，可三昼夜已过，却并没有醒来。
布赫继任猎族巫医，自然要由他做定论。
陪同前往的只有另外几个牧国王子。
得出的结论是大汗和三王子的灵魂被封印，除非解除封印，否则将会陷入长久的睡眠。
当时在大帐里的人只有昏迷不醒的王族父子，突然病逝的毕力格巫医，以及依然生龙活虎的牧云。
岱钦酋长提议先擒拿牧云，待嫌疑解除后再行释放。
没有了精明强干的格日乐王子，另外几个王子撑不起场面，听信了岱钦酋长的言论，派骑兵到巴雅尔群落，捉拿洗不清干系的牧云。
牧云是修仙者，可以对同行或妖魔痛下杀手。可是面对近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除非他们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否则不会轻易动手。
巴图的老母亲站出来帮牧云说话。
牧云恐怕连累了他们，叮嘱巴图去找巴雅尔酋长，随后便主动进了囚笼。
猎族军士知道他是修仙者，始终保持安全距离。
如果不是军令如山，他们才不肯趟这趟浑水。
牧云站在囚车上，双手抓着铁笼栏杆。
边缘处有细小的刻印，可以分辨出是出自牧国工匠之手。上边有几张已经失效的镇魇符箓。
只要牧云想离开，随时能从囚笼中逃离。
拉着囚车的是头毛色鲜亮的四不像，观其品相，也是不可多得的灵兽。
天空中的春日映照，感到一阵温暖。
无论如何感受，都察觉不到危险来临的气息。
除了马蹄踩踏泥土和车轮偶尔发出的轧轧声，四下里显得很静。
牧云沉下心来，仔细回想近来发生过的事。
每一处都显得很可疑。
乌布并不承认对巴图放过狠话，坚称自己记不清年节当晚的摔跤盛会。
有人说他在撒谎。
岱钦酋长以在草原上的名誉担保，乌布绝不是随意扯谎之人。
这件事没法继续查下去，带着疑点，终结在岱钦酋长的威望之下。
阿古拉大汗饮酒的杯子，为何会在检测后依然携带毒素。
同样是难解的谜题。
突然，牧云想到了一个潜在可能。
银器能检测的是凡间之毒，修仙界的毒素或者魔毒，却是无法发生反应。
继而又想起曾被哲远驱使的夏国俘虏将军秦乐，他中的毒，看起来也不像玲珑世界惯有的奇毒。
猎族巫医，会不会是魔族隐藏身份的伪装？
牧云感觉自己像是触摸到了某个若隐若现的庞大暗影，扯住一角，继续往外拉拽，以期摸索出暗影的大致形态。
如果毕力格巫医是魔族，那他在几百年前就开始在玲珑世界伪装潜伏。对于寿数长达数千年的魔族来说，并不是难事。
秦乐的毒要是并没有解开，而是通过某种手段暂时压制。
如果真是这样，魔族就可以通过那些被交换归国的军士，达成在夏国的渗透。
念及此处，牧云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夏国境内有魔窟入口，由蜀山和白虎军联合镇压。可谁也不敢断言，无边无际的玲珑世界，没有第二个连通两面的出入口。
既然是推理，就要假设所想都接近真实。
魔族苦心经营数百年，又在黑风谷用独特力量源泉换取妖族灵魂碎片。
灵魂中植入魔族力量，万一有某种直接操控灵识的秘术，届时拥有魔化妖力的妖族就会成为魔族鹰犬。
极恶柱！
那根能激发人性最本真的邪恶，力量强悍的五毒柱。没打任何招呼，瞬间冲进了脑海。
牧云感到耳中一阵嗡鸣。
他在给云宫的信件中写明，希望能善待流落他乡多年的军士，让他们和家人团聚。
如今恐怕已经回到了各自的故乡。
夏国境内大大小小的妖山，或许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光是万妖山那些修为极高的大妖王，就已经足够令人感到头疼。若是再拥有魔化妖力，届时必将生灵涂炭。
天地万物此消彼长。
人族数量锐减，妖魔就可以横行。
到了那时，魔族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玲珑世界的主宰。颠倒现在的格局，将人族驱赶到幽暗不见天日的阴暗面。
人族没有魔族的天赋和强悍身体，若得不到阳光给养，很快就会迎来灭亡。
天界或许会帮忙，也可能不会。
牧云只见过几个下凡的散仙，并不知晓天界对玲珑世界的态度。
若魔族主宰也在可接受范围，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过了一阵子，牧云发现自己想得太过遥远。
眼下的困难事若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他和猎族必然会结下梁子。
一切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牧云收回心神，看向远方景观。
冬季牧场的方向，黑风谷两侧的高山隐约可见。
它们就像一望无垠的草原中匍匐着的两头绿色巨兽，似若随时都会人立而起，横亘在天地之间。
魔族和黑风谷的妖族有联系，而且曾散布出一个令猎族人感到恐惧的传言。
近来发生的这些怪事只是偶然，还是其中暗藏玄机？
黑风谷的妖族无一例外，都向那位隐藏在暗处的魔族出卖了灵魂碎片。他们得到了力量，对方又得到了何物。
各种疑问又在心头涌现。
领头的军士勒马驻足，继而翻身下马，前往大汗行宫禀报。
牧国大汗行宫的主体为石质结构，搭配些许红木梁柱，墙上描画着猎族传统宗教壁画。
猎族神祇大多虎背熊腰，怒目横眉，令人观之生畏。
宗教是构架于民族文化之上的衍生体，即便是同一宗教，在不同地域也会产生新的分支，从而在其中加入独特的文化符号。
猎族骁勇善战，传到这里的佛教，也被赋予了彪悍特质。
灵山中是否有这些神祇，其实并不重要。
至少对无法修仙的人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牧云站在囚车中，看着洞开的红木大门，以及大门两旁面无表情的卫兵。
他们只负责行宫的安全防卫，不了解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辛苦，但是活得纯粹。
牧云有太多心事，搅得他难以安心。
仅是交换战俘这件事，就足以令他发自心底地感到担忧。
巴雅尔酋长先于押送车队抵达大汗行宫，将近来牧云所做之事，大致讲述一遍。
他没有毒害大汗和三王子的动机，而且真要动手，也不会只是让他们进入灵魂封印的假死装态。
巴雅尔酋长以自己在猎族的威望，力保牧云不可能是凶手。
正如岱钦酋长庇护女婿乌布。
大王子达格暂且代理大汗行宫，听完巴雅尔酋长声情并茂地陈述，认为有理，着军士将牧云带到偏殿，暂时软禁于其中。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严禁他离开。
侍女们端来了上好的奶茶、马奶酒和手抓肉。
巴雅尔酋长也一并来了，将达格王子的意思转述给他，让他好生在偏殿歇息，不要为近来接连发生的怪事忧心。
牧云表面答应，实则内心着实难安。
他被软禁在偏殿，看似好吃好喝，但却无法到处去查证。
魔族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光靠无端猜测，不可能得出准确结论。
事到如今，牧云只能求助本领远高于他的圣心菩萨。
从玉葫芦中召出笔墨纸砚，用茶水研墨，立即提笔写一封加急信件。
这封加急信的收信人是龙华公主，再由她去找上京城神机营将军，用最快速度将求助信送到圣心菩萨手中。
金雀鹰又一次飞出了庭院。
大王子达格进偏殿，正巧看见振翅高飞的金雀鹰。
他假装糊涂，没有理会能送信的灵鸟。
进入偏殿之后，屏退了专程侍候牧云的侍女。
“牧先生，我相信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但是现在有几个酋长联合决议，不得不对你采取非常措施。”达格宅心仁厚，讲出自己的苦衷。
他不是第一次见牧云，认为他是个好人，而且巴雅尔酋长说得在理。得到龙华公主芳心的男人，在夏国近乎拥有无尽财富。
猎族人热爱自己的国度，但也清楚和夏国之间巨大的国力差距。
无论从哪方面看，牧云都没理由加害父汗和三弟。
牧云看着达格的清澈眼神，仿佛一眼望见了他的内心。
他不适合权力争斗。
看到达格王子的眼神，阿古拉大汗被毒倒那天，王子间没有发生内乱，也就能够理解了。
牧云很欣赏心地纯净之人，自然而然放下了防备。
突然一阵绞痛。
右手下意识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达格王子关切地问。
牧云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左臂瞬间失去知觉。强撑着用右手撩起袖子，看到手臂上有条黑线，从手腕处一直连通到左胸口。
那种古怪的紫色药剂，果然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