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记得他
正享受水温时,忽听自己右侧有人低沉地“嗯”了一声,跟着池水中一波涟漪逼向自身。段煦龙没想到这波涟漪竟蕴含些许劲道,没有防备,身子一晃,差点摔入水里。池中其它澡客却是尽数被涟漪波得“哎哟、哎哟”大叫,要么翻入水中,要么头撞到砖墙上,他们自然不信是水中涟漪弄得这般,都在转头转脑地问:“搞什么?”“谁推我?”“是不是你?”
段煦龙心中一奇,循向看去,只见那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胖老者,闭上双眼,面含微笑,肩膀处肌肉鼓胀,似是在凝聚内功,暗想:“这位大爷必是武林中人,功力不低。”那老人睁开双眼,突然转头朝段煦龙微微一笑,使个眼色,深吸一口气,继而钻入水中,许久不出。段煦龙哈哈一笑,心道:“好一招龟息功闭气之法。这位大爷试到我亦是习武之人,想要我跟他比比。”心中一乐,当即凝神屏气,钻入水中,在水下与那老人面对面地蹲伏。二人水下不动已将近一刻钟,外面旁人以为出事,都来查看,段煦龙和那老人将手伸出水面外摇了摇,意示不要紧,请大家放心。
这一刻钟过后,那老人又使个眼色,意思是:“小伙子不错。但这样比下去,不知何时停止,来拼一拼气力好了。”段煦龙点头意应。二人双掌推接,互拼内功,因为皆泡于水底下,所以他俩功力一经发出,周边水流登时汹涌波动起来。
段煦龙但觉这老人内力扎实,且很是雄厚,相互僵持不下,他情知这位大爷并无恶意,因此未有紧拼,各自仅用上七分力,到得最后,段煦龙微占上风,将那老人的双掌往后推退了些。那老人哈哈一笑,遽然发功一震,段煦龙出其不意,足底不稳,欲要跌倒,立时张开口,喝下了不少水。那老人钻出水面,一把将他拉出,拨转他身子,使其背对自己,出掌一拍,段煦龙一张口,将不小心喝下的水吐出了个差不多。
段煦龙转身道:“大爷好本领。”那老人笑道:“你内力犹胜于我,我不如你。”段煦龙谦道:“尽管如此,但大爷功震之术出神入化,我已两度吃亏,第二次还喝了水呢。”那老人哈哈大笑。二人泡了澡,搓了背,回到外面的休息床上,说来刚巧,他俩的休息床恰好并排紧挨。那老人笑道:“小伙子有这等修为,师承何门?今日也有兴致来泡泡澡,享受享受啊。”段煦龙坦诚以告,微笑道:“我叫段煦龙,是恤心宫主娥峰圣母的门下。”那老人听到“恤心宫”三个字,已是惊讶,又闻是娥峰圣母的门徒,更是疑惑,愣了愣,说道:“素闻恤心宫拒绝男子,却不知此事何故?”段煦龙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说的是实情,没有欺骗大爷。”那老人笑了笑,道:“嗯,我相信你。”段煦龙恭恭敬敬地道:“大爷怎么称呼?”那老人微笑道:“我姓徐,叫徐权失。”
这老人正是澹台无冢七徒之一,“圣龟”徐权失。
关居钰、曲叶琦、蓝媚琪被程无相和倪本儒抓去逐雷山后,又在“易经石宫”中结识了霍郎禅与唐心萝。关居钰、霍郎禅先后夜闯禁地,偷学了曹武怜世的拳掌之功,欲打死倪本儒而被曹武怜世所阻,开魔教大会时,商量了许多重要事务。这一切徐权失皆处其间。曹武怜世自认百岁之己登峰造极、超凡脱世,将那一干后生不放在眼里,连欠三家人情,说放就放,关、曲、蓝、霍、唐五人,以及徐权失自己,今早全部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临走前在逐雷山隧洞中相聚,尽皆认识,并且分道而别。徐权失下了逐雷山,仍在鸠兹闲逛,晚上走得累了,进此间“运来澡堂”泡澡,不想竟凑巧认识了从别尘峰上和苗芸悦一起下来,准备营救蓝媚琪他们的段煦龙。
徐权失缓缓卧倒,翘腿问道:“恤心宫乃当今武林中唯一能和联贤魔教平起平坐的门派,有此荣誉,实属不易,若无一定武学根本,娥峰圣母该不会轻易让宫中弟子下峰游历。小伙子年纪轻轻,有这般精湛的内功,理应如此。”段煦龙道:“徐大爷说的是,只因现在别尘峰上缺乏高手,并且事态紧迫,就算圣母不说,我也要毛遂自荐,誓救同门。”徐权失道:“怎么,同门有难?”段煦龙点头道:“有难。本宫一个阁主,不幸落入魔教手中,遭人擒去。”徐权失啧啧几声,问道:“你不妨说说,那阁主叫什么名字,是甚模样?”段煦龙曾听苗芸悦谈起过蓝媚琪的外貌、武功、才能等,他感受到这位徐大爷和蔼友善,也没作多想,便如实说了。
徐权失哈哈大笑,道:“不用啦不用啦,你可以跟你同门回峰了。九宫阁主今早已然逃出了魔掌,距离此刻,自是过了不少小时,不但性命得保,还极度安全了。”段煦龙喜道:“真的吗?徐大爷你怎知道?”徐权失道:“我和他们一起从那儿逃了出来,最清楚不过。”逐雷山上,曹武怜世始终对他客客气气,毫无扣留淫威,只因此老性子随和,不说自己走,而说和别人一起逃出,终算难听,他却并无所谓。
段煦龙在访乾殿时,曾听澹台无冢说他有位老朋友,和蓝媚琪一样,往魔教之地而去,不由得心中起疑,问道:“大爷,当时除了您和我们蓝阁主外,还有其他人吗?”徐权失“嗯”了一声,道:“还有。一个壮汉后生、一个瘦小伙子,另有两个小姑娘。”
段煦龙也不理会这些人是谁,他只想起,澹台无冢的年纪约莫四五十岁,什么“壮汉后生”、“瘦小伙子”、“小姑娘”云云,都不适合以“老朋友”三字来称谓,立时降低了对徐权失的好感,敌意一起,皱眉道:“徐大爷,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徐权失道:“谁啊?”段煦龙道:”澹台无冢。”
徐权失脸色一变,凝视着段煦龙,见他神情紧绷,对自己颇怀敌意,不禁疑惑,料想他是知道了自己曾和澹台无冢有过师友之交,以人比人,自然觉得自己亦非善类,微微一笑,说道:“我认识的,当年交情不错,如今却……”段煦龙冷冷地道:“如今更不错对吧,怪不得他称你叫‘老朋友’呢。”徐权失一怔,道:“你遇过他吗?”段煦龙哼道:“遇过如何,没遇又如何?快老实说,九宫阁主到底是死是活,危险安全?敢说半句假话,叫你尝尝我的厉害。”他越说声音越大,休息床间的人听见吵架,胆小的已速速穿衣离开,胆大的仍留下看着好戏。
徐权失缓缓摇头,道:“我没有骗你。那位九宫阁主确实和朋友一起走了。”段煦龙道:“澹台无冢的朋友说的话,我不太信得过。”徐权失无奈道:“那你要怎样才相信?”段煦龙边质问边穿衣服,穿好后傲然伫立,森然道:“澹台无冢未久前刚杀了我恤心宫两名同门姐妹,我不愿信仇人朋友的口头言语,你带我和我同门一起去那逐雷山,亲口问问曹武怜世教主。要当面与之确认,我才会信。”徐权失听他口气愈加激动鲁莽,不够冷静,叹了口气,道:“你去逐雷山那等虎狼之地,岂不同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姑请信一信,九宫阁主刻下真的已和朋友一起逃出魔教,安全无事了。不要性急,容我慢慢道来。老朽徐权失,外号‘圣龟’,当年确和澹台无冢有过交情,但多年至今,几个徒弟之中,除了咱老四魏法潼象王还好一点外,其它的都跟他决裂了关系,形同陌路,仇重于恩,自是没有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之嫌了。”
段煦龙道:“那他叫你送东西给魔教,为何二话不说答应了?你送给曹武怜世教主什么东西?”徐权失道:“一本书,武功秘籍。”段煦龙道:“什么秘籍?哪儿来的?”徐权失听他不断对自己刨根问底,也不以为忤,仍答道:“《如来赦焚咒》。”段煦龙吃了一惊,道:“《如来赦焚咒》?这……这个我是知道的。”重新听到这五字,立即想起了以前许多事,以及曾对自己有恩的仙山佛丐狄趋光,大是感慨。
段煦龙又再追问,徐权失没作隐瞒,果然将澹台无冢杀火坛坛主潘不空,打败狄趋光,夺到假《如来赦焚咒》,逼迫自己将之赠送给联贤教等事情尽皆说了。甚至与关居钰、曲叶琦、霍郎禅、唐心萝一起共历的前后,也在其间顺口讲到了。
段煦龙听闻狄趋光在菰城被澹台无冢打下悬崖,尸骨无存,伤心之极,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狄老前辈……狄老前辈……”记起这位前辈救过自己、传授心法等种种往事,不想竟不敌武林恶魔澹台无冢,惨遭杀害,内心一阵悲怆,捶胸痛哭,于澹台无冢的恨意又深了一层。悲怒之下,指着澡堂窗外,对澹台无冢破口大骂,越骂越气,骂到最后,竟已不成普通话,他家陇境的方言,也搬出来骂了好几分钟。呼吸粗重,目眦欲裂,余怒未息。
徐权失道:“这下你明白了吧,我只是个与世无争的糟老头子,只求保得性命而已。说我和澹台无冢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真的没这回事。”段煦龙了解详情,此时方知,徐权失并无罪恶,歉然道:“刚才对徐大爷您无礼,请不要见怪。”徐权失微笑道:“没事,小伙子你若非心怀侠义,那也不会对我冒火了,由此可见,你是个很好的人。”段煦龙黯然道:“既然蓝阁主目前和朋友在一起,那么的确性命无碍……我不用再担心了。”他不敢再和叶琦相见,得知她和蓝媚琪、关居钰、霍大哥、唐心萝他们一起在外面游历,心中隐隐浮出一阵安泰怅感,神情凄然,闭眼摇头。
徐权失道:“仙山佛丐逝世,也许是冥冥中的事,你不用徒自难过。”段煦龙悻悻骂道:“总有一天,我会找澹台无冢算账的,他妈的,这个狗贼……老子真想一剑刺死他。”徐权失道:“你既执意报仇,我也不拦你,到时多加小心。”段煦龙道:“徐大爷,那您呢?”徐权失微微一笑,道:“我谁也不帮,谁也不害。今晚你我相遇,告诉了你这么多事,不说别的,终算有缘,你就当没见过我便是。我再说与你一件事,澹台无冢他想法不简单,将来估计是要称霸武林,获取天下,才能满足他那贪婪的野心,是个不好对付的阴谋家,届时不知会有多少人遭到杀害。唉,生灵涂炭,苦也苦也……小伙子,你既崇尚正义,那么老朽也挺希望你多护着大家一点。”段煦龙默然半晌,道:“嗯,我心里有数。”
徐权失缓缓点头,道:“你去吧,老朽贪睡,先在这儿眯一会儿再出去。”说着卧倒休息床上,闭眼养神,准备睡觉。
段煦龙出了休息间,在外和苗芸悦聚面,说了一切事情。苗芸悦奇道:“琪妹子没事了?那老人说的话果是真的?”段煦龙道:“应是真的。”苗芸悦道:“此人毕竟和澹台无冢有过数十年的交情,完全相信,未免天真了些。”段煦龙道:“我利用过叶琦、关居钰他们之间的一些小事,套问了一番,他答的都对,前后故事很吻合事实,该是假不了的。”苗芸悦低声道:“想不到仙山佛丐已经死了……被澹台无冢所杀。”段煦龙咬牙道:“如果没有仙山佛丐,我根本活不到今天,走不到这一步。他却被恶人杀害,不给他报仇,良心何安?”
苗芸悦道:“可澹台无冢武功很高,你我在访乾殿时已见识到,光是那身速度,就甚难对付。”段煦龙拍拍她肩膀,道:“别怕。那狗贼逃走恤心宫前,曾挨了圣母一击,吃痛而走,若没个十天半月,那条腿怕是好不了的。圣母的功夫远胜狗贼,咱回恤心宫去,求圣母授艺,强大自身,嘿嘿,偏不信到时候胜不了,打不赢。”苗芸悦听他语气高昂,信心十足,心头一阵温暖欣慰,微笑道:“眼下情况看来,这未尝不是个办法。好,龙哥,你回宫进修,我陪你一起;等到以后找澹台无冢报仇时,我也依旧与你一并联手。”段煦龙开玩笑道:“那你亦要努力修习才行,不然到时候分心照顾你,会影响我的发挥的。”苗芸悦童心一起,啐道:“呸,只管顾好你自己即可,你小觑我,那咱这就来打上一架,比划比划?”
段煦龙摇手笑道:“不,不,我讲笑的。我可受不来你那冷冰冰的功夫。”凝视苗芸悦一会儿,忽将她抱入怀里,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柔声道:“你有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苗芸悦被他一亲,心下甚喜,红晕上脸,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问道:“你再不管你前女友了,是不是?”段煦龙双目一闭,道:“我最不喜欢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后,再次相见,心中受愧的感觉。她就算来找我,我也……我也不敢见了。”苗芸悦叹道:“都是我拖累了你。”段煦龙摇头道:“和你没关系。好了,以后别提了。从此恤心宫便是你我的家,厮守下辈子的幸福之地。”
言毕,二人原路返回,缓缓步行,数日后,重新回了别尘峰恤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