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忉与懵
雨中只剩下了英子孤零零站在屋檐下。
英子仰起头,她昂起眼睛,她呆呆地看着雨珠一串一串擦过她的鼻尖落下。
“英子~”刘缵花的声音穿过雨帘。
英子抬起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刘缵花高大清瘦的身体在雨中颤抖,她手里握着一把伞,那把伞英子认得,那是叶小姐生前留下的。
刘缵花傻乎乎地任由雨水浇湿她的全身,她也没有撑开那把雨伞。
“舅母,你为什么不打伞!”英子看着她舅母像个落汤鸡,她心酸。
“俺姑娘都淋着雨,俺怎么能打伞?”刘缵花语气里带着笑,“瞧瞧俺丫头,就剩下你一个人啦,远远看着孤零零的,怪可怜的,俺心疼呀!啧啧啧,衣服都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
“俺没事,大家也刚刚走!”
走在路上,刘缵花问英子,“咱们今天去见见董师傅,好吗?”
“好!”
“英子,过几天俺去河北一趟!弟弟妹妹又要交给你一个人啦,可以吗?”
“几天?”
“不知道!”
“您去做什么?舅母。”英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叶小姐,她心里一哆嗦,叶小姐也曾这样拜托她照顾弟弟妹妹。
想起叶小姐,英子眼里涌出两行泪,泪水和雨水交融。
“组织让俺先去城阳,然后把一些东西送到河北沧州!”刘缵花嘿嘿一笑,“俺这老爷们性格适合这趟买卖!家兴和新修也去,路上大家互相照顾,你不要担心!”
听舅母说家兴和新修一起去,英子放心了。
“宋先生说把新菊送到董家,我们要征求你的意思!”刘缵花试探的口气问英子。
“不行!”英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刘缵花叹了口气,故意说:“唉……晨阳在周家过的很好,不挨饿!大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宋先生说新菊天天埋怨在叶家吃不饱饭……你自己是不是想去给董卓祥做养女?”
“不是,俺不会去董家,以后俺一定不让新菊挨饿!”英子掘强地说。
“董卓祥点名要你做他的养女呀!”刘缵花垂头看着英子噘着嘴巴的小脸,这张小脸只有她刘缵花半个巴掌大,看着让人可怜,她情不自禁地长长叹了口气,“宋先生已经把新菊托付给了董师傅!宋先生知道叶家没有你是不可以的!所以他让你继续留在叶家照顾新丽和新新!”刘缵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口,她何尝不想让英子去董家,英子去董家不仅能学到手艺,还能不挨饿!可是,如果英子离开叶家,叶家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英子继续沉默。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英子抬起头看着她舅母,“舅母,去见董师傅就是为了把新菊送到他家吗?俺不去!”
“董师傅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刘缵花突然觉得孔阅先曾经的话是正确的,英子傻的让人可怜,为了让其他人吃饱饭英子自己天天喝凉水充饥,就是这样,她都不愿意放弃叶家的这几个孩子。
想到英子吃的苦刘缵花心里在流泪,她使劲摇摇头忍住眼泪,她又叹了口气,故意说:“新菊是宋先生当年送到叶家的,他最有发言权,新菊个人意见也愿意去董家,不知英子你怎么想的?你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你却要把自己当做家长,你给了她们什么?至少没饿死,还活着而已!”
“大家不是都挨饿吗?又不是只有叶家没饭吃!”英子没有理由反对舅母对她的埋怨,她心里很清楚新菊不喜欢住在叶家,新菊已经过够了没有饭吃的日子,她常常埋怨新丽,也埋怨英子,可是……似乎没有可是!
“你说的都有道理,英子,是新菊自己愿意去董家,你是无法阻止的……”刘缵花心里很难过,英子做得够好了,她不应该埋怨英子,英子还是个孩子呀,可怜的孩子自从离开家来到青岛没过一天好日子……刘缵花吸吸鼻子,她尽力把语气放慢,“新丽不愿意离开叶家,她愿意与你一起养大新新!新新更不愿意离开叶家,他也不愿意离开你!再说宋先生没想让新新离开叶家,毕竟新新是叶小姐在沙子口死人堆里捡来的,那年新新父母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叶小姐收养了他……新新以后就是叶家唯一的后人。”
”新菊愿意去董家?!”英子打断刘缵花嘴里的话,她抬起泪眼看着她舅母。
刘缵花点点头,“如果你同意,明天朱家老大就把她送过去!”
英子没有回答刘缵花的话,她心里有点难过,她想哭,她知道新菊愿意去董家,她无法阻止,她更不能强迫新菊留在叶家跟她继续吃苦。
“董师傅想见见你,他救过你!”刘缵花语气里带着严肃,“咱们可不能忘本呀!”
“他是好人,俺知道,新菊真的愿意去董家,俺也不能强留她,俺的确给不了她好吃的……”英子哭了,她为新菊哭,她为叶家几个孩子命运哭,她觉得她对不起叶小姐,她没有本事养大叶家的这几个孩子。
“好了,别哭了,新菊以后不再挨饿,董卓祥没有孩子,他一定会对新菊疼爱有加,宋先生也说,这样很好,也减轻你的负担!”
“俺没有负担,只是俺对不起他们,还有晨阳,现在又是新菊,呜呜呜……俺对不起他们!”英子大哭,天也在哭,雨还在下着。
英子跟着刘缵花来到了利津路董家裁缝铺子。
董卓祥一见到英子,他满脸的皱纹笑开了花。他急忙往前瘸着腿走了几步,他忘了身上的伤痕。
英子向董卓祥鞠躬感谢他那天的帮助。
“英子,本来俺给你舅母说喜欢英子,想让你跟着俺学做衣服,那个宋先生说,你以后还要回老家,还要回家照顾你弟弟和你母亲,所以,唉……”董卓祥说话开门见山。
“您的腿?”英子满心自责,她自责她给董家带来的不幸。
“鬼子打的,他们幸亏没打俺的手,俺还要靠这双手吃饭呢,唉,可恶的鬼子,就是披着人皮的狼。”董卓祥一边伸手抓起桌上的暖瓶,他一边抓起茶碗,他一边看着刘缵花,“俺就喜欢英子这个孩子,以后啊,以后胜利了,鬼子滚了,英子留在青岛吧,把英子母亲弟弟也接来,俺董家没有别的,您瞅瞅,还有这处大大的院子不是吗?住的下好多人。唉,这是老掌柜的留下来的,俺突然又觉得对不起他!”董卓祥的脸上落下两行泪,也许他想起了他老婆杜堾。
刘缵花急忙从董卓祥手里接过茶碗,她看着董卓祥,“明天朱家老大把新菊送来您家,您身边有个孩子,您不再孤独~孩子有不对的地方您就说着点,不要惯着,女孩快十二岁了,还不太懂事,希望您多担待。”
“好,好,不过,英子呀,你没事多来俺董家走走,董伯伯每次看到你呀,俺这心里就多了许多开心,少了烦恼。”董卓祥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英子的小脸,他叹了口气又说,“英子,不要嫌弃你董伯伯絮叨,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她已经死了~”董卓祥垂下他的眼帘伤心地抽涕了几声。
看着伤心的董卓祥英子心里更自责。
稍停,董卓祥抬起衣袖抹抹他脸上的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刘缵花,说,“这屋里少了她吵吵,俺又觉得冷清清的,俺这是贱呀!”
“都这样,都这样!”刘缵花连忙迎合着董卓祥嘴里的话。
“俺不记仇,俺只记得董师傅对俺有恩!”英子喃喃着,“是俺对不起您!”
董卓祥急忙摆手,“哪里?俺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英子再遇到麻烦俺董卓祥也会全力保护,无论是丢掉俺这条老命,俺也在所不辞!”
“扑通”英子一下跪在董卓祥眼前,“董伯伯谢谢您!等您老了,以后,以后俺一定像照顾俺娘一样照顾您!”
听了英子的话,董卓祥很激动,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英子,有你这句话董伯伯已经心满意足,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董卓祥一边伸出双手把英子拉了起来,他一边看着刘缵花说:“英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更是一个能吃苦的好姑娘……您有福呀,有英子在您身边……您就少操心……”
刘缵花连连点头。
英子乖乖地站在刘缵花的身旁,她抬起头打量着董家陈旧又古老的摆设,看着董家屋里精美的家具与珍奇古画,看样子董家的条件不错起周永萱家,以后新菊住在董家一定不会受委屈,董师傅有手艺,让新菊吃饱饭不成问题。
离开董家时,雨停了,雨水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四处奔波。
刘缵花一只手里抓着雨伞,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英子的小手。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一会穿过窄窄的小巷,她们一会钻过有高高台阶的十字路口,英子的手被她舅母温暖的大手攥着,她很幸福,很幸福,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去舅母家做客,舅母都要想尽办法做一桌子好吃的,英子又想起了她老舅,英子想哭,她不敢哭,明天舅母也要离开叶家,离开青岛,祖母曾说分别的泪不吉利,英子使劲吸吸鼻子,她把在她眼眶里旋转的泪水吸进了肚子里。
“英子,感冒了吗?”刘缵花垂下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轻声问,“被雨淋着了吗?”
“没,没有!”英子急忙咧咧嘴角,“这点雨还淋不病俺!”
“英子,舅母明天离开青岛,叶家这些孩子需要你照顾,首先你一定好好保护自己,那样才能保护好新丽新新,新菊以后有董卓祥照顾,你也不要再去城外了,俺看家里地窖里还有一麻袋玉米和土豆,够吃一阵子的啦!土豆不能久放,你们一定先吃土豆,还有,俺看见柳巷子旁边的那个公园草坪上有野菜,还有好多蚂蚱菜,有几个老人在挖,家里粮食不多了就到那儿去挖点,千万不要跑远了!”
“嗯,俺知道了!”英子又使劲点点头。
突然一阵警笛声划破了黑夜,英子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刘缵花的大手紧紧抓住英子的小手,她抬起头,隐隐约约,不远处传来了大皮鞋砸在泥水里的声音“咵咵咵咵”,那声音似乎是从黄台路上传过来的。
刘缵花急忙拽起英子的胳膊,“快走!也许鬼子在巡逻,或者鬼子发现了什么可疑目标!”
英子也不说话,她紧紧跟着刘缵花往前跑,她们穿过了几条细细的巷子就到了柳巷子。
刘缵花的脚步慢了下来,英子感觉舅母真的老了,就跑了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开始大口喘粗气。
刘缵花的手慢慢松开了英子的小手,她一只大手扶着她的腿,她弓着背轻轻咳嗽着,她抬起另一只大手掌“噗噗噗”轻轻锤着她的胸口。
叶家小院很安静,黄丫头正悄悄站在院子正中间,它也许早听到了英子她们熟悉的脚步声,它就那么机灵地竖着耳朵。院门开了,它摇着尾巴踩着院子里的雨水蹑手蹑脚迈到了英子身边,它抬起头,一双又大又圆又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喜悦之色。
英子顾不上黄丫头,她搀扶着刘缵花的胳膊往客厅里走,她回头向黄丫头努努嘴巴,意思是让它去院门口盯着点。
“俺没事,英子,放开手,俺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的小胳膊还弄不动俺这个大象身子!”
“还大象呢,俺看就是一棵枯树枝!”英子嘴里轻轻埋怨,“跑这点路就累成这样,让俺英子看笑话了,是谁天天说自己有多壮实,壮实的像一头牛,今儿又变成了大象,是您做出的面人大象吧?!”
刘缵花被英子嘴里话弄笑了,“英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絮絮叨叨的管家婆?”
“舅母,您说实话,您今天跑了多少路?您吃过中午饭没?”英子嘴里一边埋怨着,她一边把刘缵花扶进了一楼客厅。
英子急忙抓起桌上的暖瓶倒了一碗开水,她一边抬起头看着坐在一旁大口喘气的刘缵花,她嘴里一边埋怨,“舅母,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您只会嘱咐别人……俺猜想,您今儿又没吃中午饭?”
“嗯”刘缵花点点头,她的嘴角哆嗦着,她真的很累,更饿。
“在董家俺就听到您的肚皮在打鼓!”英子小嘴又撅了起来,“最不让人省心的是舅母您……”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扭身匆匆上楼。
“英子你去做什么?不要惊醒他们几个!”刘缵花有气无力地对着英子背影说。
“俺看看厨房有什么?”
一会儿,英子手里端着一盘咸菜,和一盘玉米饼子走下楼,她笑着看着舅母说,“新丽还给咱们留了不少饭!舅母您快吃吧!”
“以后新丽是你的帮手,至少你每天下班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
“嗯,舅母您快吃,这咸菜还是叶家祖母活着时用冻白菜叶腌制的,很好吃!”
“他们东北人都会腌制酸白菜和咸菜,尤其东北的干咸菜疙瘩非常好吃,像肉一样香,越嚼越香!”刘缵花咂咂嘴巴,似乎她刚刚吃过似的,“那年在大泽山吃过,是一个从东北回来的抗联战士带来的,俺回去就跟你娘说了,你娘那年也晒了一些咸菜旮瘩,然后让俺带到了大泽山和城阳,当时你二哥英昌在,他也吃了你娘晒的咸菜疙瘩,他说真香!”刘缵花一边把一块饼子送进嘴里,她一边抓起一块腌白菜举到眼前,“有时候俺想,什么时候炖一锅大白菜,狠狠吃上两大碗。”
“后院墙上有干白菜叶,也是叶祖母那年晾干的,她说没菜吃的时候让我们炖着吃,舅母,明天俺给您炖一锅!”
“不用了,留着你们吃吧,出了城就到了乡下,乡下这个时候白菜绿油油的,到那儿我让老乡炖一锅吃,哈哈哈,想想都解馋!”
可是,英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刘缵花在去沧州的路上遇到了鬼子,为了掩护家兴和新修两个孩子,刘缵花永远留在了沧州河间。
英子从家兴嘴里得到消息时刘缵花已经牺牲一个多月了。英子痛哭失声,她后悔自己没有给舅母炖一锅大白菜,她对舅母的思念击垮了她的身体,英子病了,病得很重,几乎起不了床,舅母刘缵花是她精神支柱,她的支柱没有了,她只剩下了丢了魂魄的躯体,她神情恍惚,她的灵魂似乎跟着她舅母刘缵花而去。
舅母不太喜欢做针线,但,她喜欢做花样面食,一只小小的兔子和一只小猪在她手里活灵活现。除了做面人舅母还有一个小小手艺,编麻花辫。舅母经常在她的腿边提前放一个矮凳子,她让英子几个女孩挨个排着队坐在矮凳子上,舅母会给大点女孩编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给年幼的英子梳两个绵羊角,一边一个毛绒绒的红球球,衬托着英子又白又嫩的小脸,就像两朵胭脂红跑偏了。这个时候舅母会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英子,欣赏着她的杰作,“俺英子最美,最白!”
那个时候老舅手里抓着他的烟袋杆蹲在屋门口,他的眼睛瞅着院里圈养的几只绵羊和几头猪,他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似乎眼前的羊呀、猪呀很快就会变成白花花的大洋。
“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去赶集?卖掉一头猪,换几袋小米,那南方的小米熬粥很香,这几天英子在这儿,让她尝尝鲜!”舅母抬头昂脸看着老舅。
“不可以!”老舅把他的烟锅在门口台阶上“啪啪”磕了几下,“俺还准备让它们明年生小仔呢!”
”呸,抠门!英子是你的亲人,与俺刘缵花还差两层肚皮,你怎么吝啬也不能差你外甥女这口?不是吗?”舅母故意埋怨老舅。
老舅垂着头站起身,他默默往院门口外面走。英子急忙从小凳子上蹦起来,她一下窜到了院门口,她拉住老舅的大手,“舅舅去哪儿?俺也去!”
“出去走走!在家里受气!”老舅耷拉着脸一边往前走,他一边偷偷回头斜了一眼舅母,然后他再低着头看着英子的小脸,“英子,你说,咱们家的大猪能卖不能卖?过了年大猪还要生小仔呀!”
“不能卖!”英子瞪着圆圆、黑黑的小眼珠子看着她老舅,她又回头看看仍然坐在屋门口台阶下的舅母,她向舅母眨着小眼睛,“不能卖!呵呵呵呵”她一边歪着头故意摇着她头上的羊角辫。
“不知好歹的小东西,不知舅母为你好吗?”舅母抬起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英子,故意吆喝:“外甥还是跟舅舅亲,跟俺这个异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呀!”
老舅撩起他的长大褂,他再次歪头撇着嘴巴瞄着舅母,他脸上有点得意洋洋。
“英子,跟着这个抠门出去,见什么要什么,俺看看他还吝啬不吝啬。”舅母故意撩着她的大嗓门,“英子,不要把新衣服脏了,还有舅母刚刚给你扎的羊角辫,不要跑散了!”
英子一边乖乖地答应舅母的喊话,她一边跟着老舅迈出了院门口。
王家庄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何况只是一个百户人家的村子。村子里最热闹的就是几个小卖部,还有地主家高高大大的深门洞。小卖部里只有几样简单的针头和线绳、咸菜和食盐,还有几坛子五颜六色的糖果。除了咸盐和糖果还能有点主顾,其他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就像老舅身上的长袖马褂,那个时候男人几乎每人一件,不是新的就是旧的,甚至补着大补丁的到处可见。
地主家高高的门洞里有几个穿着鲜亮衣服的娃娃,他们的身影在门前的石狮子身上窜上窜下,石狮子被他们磨的铮明瓦亮,他们的笑声也非常嘹亮,那样无忧无虑。
每当天黑,家家户户的灯亮了。平常老百姓点的灯不是马提灯就是小油灯,那点灯光很暗,只有一点亮映在窗户上,远远看过去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而地主家的灯不仅挂满他们家的大院,还挂在他们家门洞里,远远看过去通明瓦亮,两盏大红灯笼在深深的门洞子里的门梁上荡着秋千,很是喜庆。
英子喜欢亮亮的灯,可是,老舅吝啬灯油。用舅母的话就是,天天挂大红灯笼挂不起,那灯需要熬油,一个晚上两碗油不够,舅母常常说:“你老舅很会过日子,天黑也不舍得点灯,就是煤油灯他也不舍得点,这是你英子来了,他才点一会马提灯。”
的确如此,晚上睡觉前老舅把马提灯挂在了炕头上方的墙上,他还不忘了嘱咐舅母,“等英子睡着了你就把灯灭了!”老舅一边嘱咐着舅母,他一边抱着自个被子去了厢房。
英子睡在她的梦里,久久不愿意醒来,因为她的梦里有她的舅母和她的舅舅。
朱家老头找来了肖医生,肖医生给英子打了一针。肖医生说,“不要担心,孩子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俺再来给她打一针,也许就没事了!”肖医生的话英子听见了,她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怕她睁开眼睛再也看不到她舅母了。
吴莲来看英子,她把晨阳带来了,晨阳一声一声的呼唤,“小姑姑,小姑姑,你快起来呀!”
英子睁开了眼睛,她看看站在她身边哭涕的新新,她再看看懂事的新丽,她抓着着吴莲的胳膊坐了起来,她从新丽手里接过一碗水,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