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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醉与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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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院门响了,里面有一个年老的女人问,“什么人?”

“大娘,是俺!您快开门!”叶小姐压低声音,温和地说。

门开了,叶小姐急忙拉着新修蹿进了院子,她回头帮着老人关上院门,她抬起眼角,她看到老人惊愕的目光在朦胧的月光下闪闪发光,显然老人不认识叶小姐,叶小姐也不认识眼前的老人。

叶小姐一伸手抓住老人的胳膊,着急地说:“大娘,不要害怕!您不要说话,外面有鬼子!”

老人愣了一下,突然平静地说,“来,到屋里来!”

老人的镇静让叶小姐和新修吃惊。

屋里黑漆漆一片,老人摸索着想找火柴。“您,您不要点灯!”叶小姐声音沉着,“老人家,您别怕,鬼子在抓女人,所以,打扰您啦,俺,俺暂时带着儿子在您这儿躲一躲!”

“好,好,放心,这屋里只有俺一个人,你们可以去内屋!”老人在前面走着,嘴里一边念叨着,“这间屋有一个后院门,你们可以多躲一时辰,然后再悄悄离开!”

叶小姐听了老人的一席话很是感激,“谢谢您!大娘!”

“都是中国人,不要说客气话!俺是这家的老佣人,五年前俺家主人就离开了青岛,这个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俺这个老不死的……”老人唉声叹息。

“老人家,您……”叶小姐想问老人怎么了,她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唉!”老人又摇摇头,“说起来,话长呀,这一些话堵的俺这心口窝疼啊!俺家是即墨的,鬼子在即墨杀害了俺一家十几口,俺在青岛躲过一劫!可是,自己想想,可怜的儿子孙女孙子不该死,如果俺这个老不死的替他们死了多好呀!”老人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叶小姐和新修一时无语,他们替老人难过。

老人抬起衣袖捂着嘴轻轻哭啼,“……孙子、孙女太小了,俺多想用俺的老命去换他们的命呀!”

叶小姐不敢多问什么,她怕勾起老人更多的伤心与痛苦。她也知道每个中国人都与日本鬼子有深仇大恨。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汉奸和叛徒,如果抗日队伍里真的出现了叛徒,刚刚壮大起来的崂山抗日队伍一定会遭受损失,也许会牺牲更多的年轻的生命。

叶小姐带着新修安全回到了家。

“你今天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上学?”叶小姐把新修关在屋子里,她严肃地盯着新修的眼睛,“快说!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叶小姐发现新修一身破衣烂衫。

“今天晚上八点多钟……在长春路,一个男孩把一个汽油瓶扔进了一家烟馆,鬼子在追他,所以俺帮助了他……”叶小姐上上下下打量着新修一身装扮,带着补丁的灰布褂穿在新修身上有点长,肥瘦差不多,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在哪儿见过?是他?难道新修嘴里的那个男孩是长安?!

“好了,把衣服换下来,扔到门口,把今天的事情忘记了,明天好好去上学!”

“不,我们都不上学了,鬼子已经占领了我们学校,校长也换成了汉奸和日本人,我们已经离开学校一个星期了,只是,只是俺没有敢告诉您,再说,我们准备去大泽山!”

叶小姐被新修嘴里的话吓了一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修变了,好像一下长大了。

“俺快十六岁了,不是孩子了!”新修垂着头,他嘴里喃喃自语,“今天那个男孩比俺小两岁,他已经杀了两个鬼子了,俺看见了,他的那个汽油瓶把烟馆门口的两个日本浪人点燃了……”

叶小姐没有回答新修的话,她心里知道,那个男孩不仅仅杀了两个鬼子,他每天都在做大事,做平常人做不到的事儿。

“妈!”新修的一声妈让叶小姐全身颤抖,她有点激动,这声妈叫的那么真诚又真心,叶小姐愣了,泪水瞬间滑过她漂亮的脸蛋。。

“妈,英子那天给我说了,是她三叔把俺抱给您的……对不起,妈!”新修给叶小姐鞠躬。

叶小姐颤抖着身体扑倒新修的眼前,她一下抱住新修,她嘤嘤哭起来。

“妈,对不起,以后您不要再说俺长不大了,俺去大泽山,去参加抗日游击队!”

“不,不能,这是大人的事,你们还小!”叶小姐急忙摇头。

“英子更小,你们怎么舍得让她去……”新修的话让叶小姐大吃一惊。

新修轻轻说,“俺都听到了,英子每次回家您都要问她好多问题,然后您带着这一些问题去一家书店……”

“你跟踪妈妈?”叶小姐更加吃惊,她心里更加害怕。

“俺从他嘴里知道了大泽山游击队,所以,俺准备去,他也去,他带俺去,我们已经做好了一起出发的准备!”新修的话让叶小姐不知怎么回答,她直摇头,不可以,不可以,她嘴里却说不出半句话,新修的突然转变让她无法适应,她感觉是在做梦。

“你们不要着急,让俺想想办法!”叶小姐哆嗦着嘴唇,她心慌意乱。

第二天上午,叶小姐来到了西镇,她打听到了长安住的那条窄窄的小巷。

她脚步刚刚迈进那条小巷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油烟味,烟雾缭绕,大白天,小巷里伸手不见五指。

再往前走,烟雾里传来了吵闹声。

“白吃饭的家伙,谁养得起你?天天旷工,不想做事光想吃饭,是吗?”一个中年男人冷笑声像锥子刺透了空气,落在耳边,让路人也接受不了。

“是,你们嘴里的话无论对错都是一面理,就像滚刀肉……黏我的钱,那钱怎么来的?知道吗?是用我的命换来的,还不给饭吃,你们的良心太坏了!”一个男孩毫不留情面地大喊着。

“你的狗还吃饭呢!你不知道吗?”那个男人像打了鸡血,烟雾里看到他张牙舞爪,他要去抓男孩的头发,因为男孩比他高,他跳了几跳,抓不着,他就扯着嗓子吼叫,“看我怎么劈了你的狗,吃狗肉!”

“你敢?不,不,不要动手!请您高抬贵手,这条狗不是俺的,俺只是替别人代养的,您有本事朝俺来!”男孩急了。

那个中年男人弯着腰四处寻找着什么,煤炉后面靠墙根杵着一把砍刀,明晃晃的砍刀在忽阴忽暗的巷子里闪闪发光,那是平日里砍劈柴的砍刀。

突然,中年男人朝着墙角的砍刀扑过去,他伸手准备抓起它,他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兔崽子,原来这条狗还是人家的?正好,今儿杀了它吃狗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兔崽子,不仅吃饭比别人多,你每天还惹事,每天刮碎衣服,那衣服补补不需要钱吗?针、线、布、时间、都是钱,耽误你姐姐粘火柴盒挣钱……”中年男人越说越生气,“说,昨天发的工钱去哪儿了?是不是买了那套二手西服?这么点就好穿……”男人气急败坏地抓起那把砍刀,他磕磕绊绊扑向旮旯里躲藏的那条狗,那条狗已经被眼前的争吵声吓得全身打哆嗦,它躲在角落里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神,它一会看看那个男孩,它一会看看那个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

男孩急忙跳起身,他把那条狗庇护在他的身体后面,他昂着头,像一只斗架的大公鸡,“钱,钱,你们眼里都是钱,你们把我这一年的工钱藏哪儿去了?家里的劈柴都是我捡来的,还有煤渣都是我爬火车道捡来的,还有……”男孩真倔强,他的大眼睛瞪得像电灯泡,把这个乌七八糟的小巷子照得有了点明亮。

“什么?你这个白眼狼,有你住的,有你吃的,看把你烧的。”中年男人瘦矮的小个子一个劲往上蹿,他手里高高举着那把砍刀,那把明晃晃的砍刀几乎要落在男孩的脸上了。

“你砍呀!砍呀!砍死俺,看俺三哥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那个中年男人听到男孩嘴里的话,他迟疑了。

“俺再受不了你们了,俺走!”男孩回头喊躲在他身后的那条狗,“黄丫头,咱们走!”

“长安!”叶小姐疾走几步,她上前拉住了差点与她撞个满怀的男孩。

“叶小姐!”长安不好意思了,“叶小姐,您,您都听到了?”

“俺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听了叶小姐的话长安更难为情了,他慢慢垂下头。

“你跟俺走!”叶小姐拉起长安的手,她心里很难受,她刚刚知道长安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这么小还,还睡**……”身后那个中年男人满口胡言,“我说为什么不去工作,原来有女人养着……”

长安深感不好意思,他垂着头不敢看叶小姐的眼睛,他真想回头去骂那个中年男人,叶小姐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叶小姐不想惹事,如果她想骂人,她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可是,她今天忍了,她几乎是拖着长安离开了这条臭气熏天的巷子,她憋着一口气。

“长安,以后你住到红舞厅可以吗?那里需要一个看门的,需要一个漂亮男孩!”叶小姐说着说着笑了。

“不!”长安摇摇头,“俺去大泽山,俺已经和那个哥哥说好了!”

叶小姐没有说话,她知道长安嘴里的那个哥哥就是新修。

“麻烦您,把黄丫头还给崔先生的侄女吧!”长安弯下腰伸手摸着黄丫头的头,说心里话,这一年他与黄丫头相依为命,他有点不舍得。

“你们不能去那儿!很危险!”叶小姐不敢看长安的脸,她刚刚看到长安的生活一团糟,她心里真的很心疼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可是,眼前这个男孩继续留下来也不行,他在青岛会继续闯祸,鬼子也许很快就会找着他。

“俺好久没看到俺三哥啦,不知他生死,不知他还回不回青岛?他不回青岛,俺留在青岛也没有意义,所以,俺决定去大泽山!”长安看着叶小姐的眼睛,“您不要担心,俺会照顾好自己,只要您把黄丫头带给那个女孩就可以!它吃的不多,它很懂事,随便两粒花生米,它就能吃饱!”

长安的话带着泪,叶小姐听了心里也酸酸的,她使劲点点头,“好,你可以先去我家住一晚,明儿你再和那个哥哥一起走,我会让人送你们走,好吗?”

“不,我们说好了,在澄阳路集合……”长安摇摇头,他拒绝了叶小姐的好意。

“我知道!先去我们叶家住一晚,那个哥哥也会在我叶家等你,相信阿姨!”叶小姐抬起胳膊拭去眼角的泪,她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看着长安。

长安不懂叶小姐话的意思,他心里也知道,叶小姐不会用谎话骗他。

叶家,新修喝醉了,他在楼下的草地上不停地吐。

“你不怕邻居笑话吗?”叶家祖母勾着背艰难地迈下楼。

“你不要管我,我是混蛋!”新修脸上不仅仅是呕吐物,还有泪。

叶家祖母走近他,她艰难地蹲下身把新修拉进她怀里,“如果知道你买酒喝,俺不会给你钱!”

这是新修第一次喝酒,酒精让他胃里难受,他嘴里不断地哼着,“我醉了吗?我想和妹妹们喝,她们太小,想和您喝,您不会喝酒,想和妈妈喝,妈妈没时间!”

叶家祖母爱抚着新修的头,“你是一个帅气小伙子,也是懂事的小伙子!不能喝酒,酒是什么?酒是……”

“酒是马尿!是那个哥们说的!”

“是,他没说错,就是马尿!好人、正常人不会喝这么多。酒伤人,伤身呀!”叶家祖母嘴里絮絮叨叨,她可怜新修,她更心疼新修。

“不,我不是正常人,我是混蛋,我对不起妈妈,还有您!可是,我要走,走了,谁养活你们,如果你们老了,如果我死了!你们怎么办?”新修哭哭啼啼。

“别胡说八道,你哪儿也不能去,哪儿也不要去,你今儿的胡言乱语如果被你妈妈听到了,她会伤心的,还有妹妹她们会想你的,咱们回家,别让窗前的妹妹看着你的这个醉鬼样子,要给她们一个榜样,你抬起头看看,她们躲在窗户上,正看着咱们呢!”泪水在叶祖母脸上流淌。

叶小姐和长安看到了楼下的一切,当长安看清新修那张脸时,他一下呆住了,他脸上表情全是惊愕,怎么会是他?

新修没有认出长安,因为他醉了,他垂着头不断地呕吐。

“帮我一下,把他拖到楼上去。”叶小姐看着新修又心疼又无可奈何。她不知道是谁给新修钱去买酒喝,“谁让他喝成这样?”

叶祖母连声说,“不知道他去买酒,知道了,俺坚决不会给他钱……”

“妈妈,大家都喝酒,为什么我不能!”新修哭哭涕涕,“妈妈,您讨厌我,是吗?”

叶小姐沉默。

进了屋子,长安把新修拽到了床上。

“你是谁呀?”新修睁开朦胧的眼睛在长安脸上使劲瞅着,“好面熟,吆,你是,你是烧日本大烟馆的……那个哥们……”

长安回头看看叶小姐,他没有想到新修是叶小姐的儿子。

“你们不能去大泽山,就如你们不能喝酒一样。”叶小姐狠狠白了新修一眼。

叶祖母从厨房端来一碗汤,她一边走,一边对新丽和新菊说,“你们快到卧室里去,不要看酒鬼!”

新丽新菊和新新三个小脑袋躲在走廊里,他们大气不敢出,他们第一次看到叶家出现了酒鬼,他们也害怕,更多怕新修突然死去,因为他们看到叶祖母和叶小姐脸上有泪,不知那泪为什么要流?

“长安,去洗个澡,把你身上衣服换下来,还有新修的衣服,待会,我拿去洗洗。”叶小姐对长安说。

长安不好意思了,他抬起胳膊闻了闻,他身上的确有一股很浓的汗臭味。

“有一只狗!”新新看到了躲在楼梯口的黄丫头,三个孩子开始欢呼起来,好像是见到了外星人,毕竟这几年她们没走出叶家一步,接触的人只有家里这几个人,更没有接触动物,偶尔楼下草坪上冒出一只狗,他们都觉得稀奇,今儿这只狗跑进了屋子,还那么老实,老实的让人心升可怜,可怜它的胆小,可怜它的矜持,更可怜它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眼神。

英子下班回到家时也看到了楼梯口的黄丫头,她已经认不出它了。黄丫头对英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黄丫头在英子身上嗅了嗅,似乎有一种它熟悉的味道。英子也感觉稀奇,她弯下腰摸摸黄丫头的脖子,“你的毛也是黄色的,你不会也叫黄丫头吧!”

黄丫头似乎想起了它儿时的记忆,它竟然向英子“汪”了一声。

“英子,快去洗洗,厨房里给你留的饭,吃了饭赶紧睡觉!”叶祖母在卧室里喊她。叶小姐没在家。

叶小姐带着长安和新修去找徐豪辰啦,她决定把新修和长安送去牟平天福山抗日根据地,两个孩子可以做狙击手,凭她对两个孩子的观察,他们反应能力超乎异常,如果做狙击手,一定有一番成就。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叶祖母一边递给英子一个菜包子,一边说,“英子,今天你阿姨不能去送你,你要走小路,注意安全!”

“嗯!”

叶祖母又转身抓起英子的布包,她一边把布包放在英子吃饭的饭桌上,她一边轻声嘱咐,“这是你中午的饭!不要弄丢了!”

“叶小姐去哪儿了?”英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祖母的眼睛问。

“她去送新修和那个漂亮男孩,他叫什么名字呢?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对了,什么安,长安,似乎是这两个字!”叶祖母皱着眉头认真思考。

“新修哥要去哪儿?”英子不认识长安,她对那个名字也不熟悉,她心里只关心新修的去向。

“他们也去上工了,去哪儿上工,俺也没问!”叶祖母很聪明,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祖母,楼道里那只狗是谁的?”英子好奇地问。

“是那个漂亮男孩子带来的,它叫黄丫头,俺听到那个孩子这么叫它的名字!”叶祖母站起身勾着背向她屋里走去,她回头又看了英子一眼,“不要带它去上班,日本人会吃掉它的!”

英子傻傻地站在原地,她没想到这只狗真的叫黄丫头,难道是重名字?还是,就是它?!就是他?!

“不要迟到,走小路,绕开大路……”叶祖母又在絮叨。英子抓起桌上的布包冲下了楼。黄丫头想跟着英子,英子回头看了它一眼,“回去,祖母说的对,日本鬼子会吃你的肉!在家等着俺下班!”

黄丫头真的很懂事,它似乎能听懂英子的话,它蹲在楼梯口看着英子踏上了草坪旁的小路。

叶祖母站在楼道里的窗台前,她听着旁边卧室里传来新丽、新菊、新新的呼噜声,她目送着英子小小身影被晨雾包裹着渐行渐远,她摇摇头叹息着,“可怜的丫头……”她嘴里一遍一遍地唠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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