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软肋与盔甲(1)
清风楼位在淮安城内西南,月湖边上。
这风景绝美之地,历来是文人雅士诗酒唱酬的好去处,酒楼茶肆等消遣之所林立,有豪奢有平易,也常有一些马车在路边招揽生意。
苏芽想唤一辆,却被颜氏拦住:“小芽,娘难得出门一趟,你若不累,我们便走回去吧。”
苏芽闻言心酸,为了心底的那个秘密,她用尽了各种手段,不仅让颜氏远离了清江浦,也致使颜氏不能稍稍远离家门,就像一只笼中鸟,每天便在那小小的院中,送她出门,迎她回家,为她浣衣,护她饱暖。她从来不敢问母亲是否也会觉得无聊孤单,因为哪怕是问到了答案,她也无力做出更好的改变。
她偏头,看着颜氏鬓角早生的华发,不知几时,那灰白似乎又多了一层。
有时候,苏芽甚至会觉得颜氏并非真的对她的心事一无所知,就像今天这样,被人带走,又被人送回,颜氏除却看到她被曹青媛掌掴的脸时伤心流泪,之后却硬是忍着发抖,多一句都没再追问。
她的娘亲,或许也在无人处时时忧心。可她却不能问。
苏芽仰起头,将就要溢满出来的眼泪倒灌回去,道:“好。”
时值初春,被枯黄的芦苇荡围着的湖面中,已经探出了青绿的蒲草头,趁着正午的暖阳,有人正推着木筏,在水里摸索着,将一根又一根尚细短的蒲儿菜从水下拔出,再熟练又小心地用刀将根茎割断,码在木筏上。
“又到采蒲儿菜的时节啦,”颜氏轻轻叹道:“湖水还冰着呢。”
淮安蒲儿菜天下闻名,由来就有“无蒲不成席”的说法,每到端午前后,蒲菜正茂,便是淮安人家餐桌上最不可少的那一道美食。
可是,这二月的蒲芽却显然除外,绝非平常人家吃得起——因其稀少且采摘的功夫过于费身。
水面尚结着薄冰,采蒲人半身浸在其中,时时弯膝下潜,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在水底的淤泥中摸索着,寻到能采的之后就用一把指头长短的小刀割断蒲茎。如此一根一根地寻觅,半天才能采出一把,等到将根茎的外皮剥了,却堪堪只剩下一掐。
这样大的功夫和代价,使得二月的蒲儿芽贵比黄金,一碟就抵得上平民人家两三个月的用度,却是豪奢宴席上的点睛之笔。
苏芽没吃过二月的蒲儿芽,想不明白它与旺季的蒲儿菜有什么味道上的区别,难道被冻得发抖的手摸过后的蒲儿芽,更能增食客的气质?
她嘴角讽刺地微扬,口中却甚是温和,道:“是呀,再过两个月,又可以吃到娘亲做的蒲儿菜了,第一顿我想吃用豆腐煨出来的。”
颜氏在湖边停步,望着水面出神,过了一会儿,抬起右手,拍了拍苏芽挽在她臂弯上的手,温柔地道:“小芽,娘亲别的念想都没有,就想你平平安安的,无病无灾……要不,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娘?”苏芽心里一抽,身体微僵。
“小芽,我们的日子,已经比这些在二月的冰水里采蒲芽的人好太多了,可你还是常会在夜里做噩梦、讲梦话,喊都喊不醒,”颜氏依旧望着水面,手指在苏芽的手背上轻轻地拍着,“嫁一个好人家,有了能依靠的人以后,就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受人欺负了。”
“娘……”
“娘不想变成你的负累,”颜氏迎着刺目的阳光微眯起眼睛,眼角依稀有两道浅浅的岁月,一点晶莹藏不住了,在那道细纹里闪烁,“你被人打了,娘心痛,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拼命都不敢,就怕对不住我女儿拼了命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