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六回:心生嫌隙
梁宗晴,在朱鱼轻轻一挥手后,便化做了尘埃,随风飘向了空中,然后只留下甲板上的战袍。司徒菁用手抓着那些散发着光芒的灰烬,一路跑到船尾,喊着阿晴,阿晴……
梁宗丽只能背着身,不敢去看。
“再过两日,就到韦虫岛了,你的那个阿云姑娘,也在那。”朱鱼扔下一句话,就消失在原地,高国那边的大阵终于开启,只是这里还没感受到波及。她要去“袖手旁观”,收拾残局。
此后,司徒菁不吃不喝,就那么蹲在船尾上,愣愣的发着呆,偶尔还会笑出声,更多的时候则是默默流着眼泪。
从自责中走出来的梁宗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提着蝴蜉刀,走到司徒菁面前,说道:“一命换一命如何?都是我的错,不然也不会如此。”
司徒菁一动不动,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充耳不闻的木讷样子。
梁宗丽抽出刀,扔掉刀鞘,架在脖子上,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甲板上,敲击着司徒菁的心口。
“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我知道,斯人已逝的道理,我们活着的终归还是要好好活着,不谈什么复仇,哪怕是连她的那一份,都活在身上,以后的日子,替她多看看这大好河山,尝遍四方的美酒,不枉此一生,也算是对得起她了。”说完,梁宗丽就要用刀抹下去。
司徒菁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他,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好像既是对梁宗丽说,也好像在对着天上的人说。
这几日,其实她一直都处于自责崩溃的边缘,一边在回忆中沉浸着,他们小时候玩闹时的有趣场景,一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自私,要把他们集合起来一起胡闹,乃至后来还组建了什么狗屁的巾帼军。如果她不带着他们和自己去营救父亲,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梁宗丽扔下刀,拍着她的背,拍着拍着,感觉身体一坠,司徒菁昏了过去。梁宗丽把她抱回舱内,司徒菁马上开始说起胡话,什么“不要啊,娘”,“娘,你醒醒”,“爹,我杀了娘”,“阿晴,你回来了,嘿嘿”……
梁宗丽摸了摸司徒菁的头,居然发起了高烧,他赶紧用麻布浸了些冷水,给她敷在额头上,然后一直坐在床边,让孩子们拿些粥水,亲自喂着几日滴米未进的司徒菁。
云波船终于到了韦虫岛,而此时司徒菁也悠悠醒转,看着趴在她身边熟睡的梁宗丽,司徒菁忍不住伸手去摸向他的脸。
听说云波船到了,早就等着这一天的阿云,放下手里的活计,飞奔着来到船上,很快找到弟弟妹妹们,拥抱在一起呜咽流涕。阿云用手抚摸着弟弟妹妹,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比去年都长高了很多。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阿云问道,你们的梁哥哥在哪里,然后阿乐牵着她的手,来到司徒菁的舱室,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司徒菁,正低头吻着梁宗丽的脸颊。
阿云捂着嘴,拉着阿乐就跑了出去。梁宗丽听到动静,赶紧抬起头抽出手里的刀,又被司徒菁摁了回去,梁宗丽开心的说道:“你醒了,好些了吧?”
司徒菁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容,淡淡回道:“麻烦梁校尉了,你还不追出去,你的那个阿云姑娘刚才来了。”
梁宗丽听闻,马上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脸落寞的司徒菁坐在床上。
“阿云,阿云,阿云!”梁宗丽跳上甲板,俯身看到正带着弟弟妹妹们,从沙滩上没跑多远的那个熟悉身影。
梁宗丽直接从十多丈高的船上跳下去,踮了踮脚,然后追着阿云,不停喊着。
阿云蓦然站在原地,用手抹了抹眼睛,回身露出满脸泪水的笑容:“梁宗丽,好久不见了。”
梁宗丽感觉,明明阿云在开心的笑着,却莫名感觉两人之间变得好陌生,挥掉念头,梁宗丽飞身紧紧抱住阿云,说着:“终于找到你了,终于。”阿云则双手无助的放在两侧,犹豫着,最后还是禁不住思念后的相见,也狠狠的抱紧梁宗丽。这近一年来的委屈,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彻底爆发,大声嚎哭起来……
韦虫岛,正如其名,就好像一只只梁宗丽儿时捉的那些菜青虫,四座长岛从海上看去,鼓鼓囊囊的山体和峭壁没有沙滩,长度大约都在十里不等,而在中间,则是一片方圆十里的开阔森林。
梁宗丽头回见到这样的乔木,树干上没有枝叶,只有树冠郁郁葱葱,藤蔓垂着数十颗巨大的果实,敲开里面全是丝甜的汁液,饮之既解渴又解暑。阿云还炫耀道,用这果子中的浆汁还可以酿成白醋和酒,味道别具一格,既清香还去火,等以后回了家,准备开个云记酒家,专门特卖这种稀罕饮品,一定可以大赚一笔。梁宗丽点着她的鼻子,说你真是个小财迷。
一些窑人,还有幸存的鬼矮国人都在这里生活着,加上云波船上的一千多高国人,整个树林热闹了很多,自然冲突也免不了。
一开始,大家都相安无事,后来随着高国人的物资莫名其妙的失踪,高国人便开始指桑骂槐鬼矮人的臭德行,又想起正是因为他们的忤逆行事,才让自负为天朝上国的高国人沦落至此,吵着吵着就开始动起手来。
高国人仗着人多势众,甚至一度把鬼矮人赶到了海中,最后还是梁宗丽和李敏裪出面息事宁人,两国人划分清界线各自生活才缓和几分,但偶尔还是有高国人去鬼矮人那边挑事,引得大小冲突不断。
就在这乱糟糟的日子里,梁宗丽他们一直没再看到朱鱼,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先安顿下来再说。
找来一个鬼矮人翻译,通过和窑人的交流,梁宗丽大概才弄清楚这里的地理位置,韦虫岛处于几处大陆的中间地带,也就是说,无论到高国,北上去往石国,或者东去瀚源大陆,距离都差不多,虽然距离白沙岛最近,但从来没有人从那里走,茫茫的白沙泽,完全是所有活物的禁区。
朱鱼“临死”前,只是交代他们等见到苍其后再说,最终遇到苍其,此人也没有明确说怎么回到姜国。
梁宗丽让窑人在沙子上,给他大概画了一下堪舆图,仔细看过后,梁宗丽总算回过味,知道他们要怎么撤回姜国。先要北上途径石国的西霞岛,然后穿过白沙岛与西霞岛间的洗魄峡,再通过囚海,或沿着珰澜江逆游而上,一直到登天桥回到齐州境内,或直接从囚海岸边的那片红树林登陆,翻阅江西山进入柔州地界。
梁宗丽本来还没想明白,相对魏毅和夏蔚峯他们,自己所在的队伍虽然后半程最安稳,不用直面那些傀儡怪物,但也是最长的路线,来自其他的意外更多。然后窑人告诉她,梁宗丽这才得知,高国已经启动了大阵。再看了看魏毅他们的两条路线,假使自己这里遇到更多意外,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梁宗丽起身,望着西南方向,不由得担心起他们。
这段时间,是弟弟妹妹们最开心的日子,也是阿云最郁闷的日子。梁宗丽板起脸,逼着她跟自己学习砍人和射箭,实在是梁宗丽怕极了,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一旦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阿云开始还用洗衣做饭酿酒缝补什么的做借口,梁宗丽直接找到李敏裪,让他那边全权负责,完全不用阿云操心,大可跟着自己专心训练。梁宗丽还把弟弟妹妹也组织起来,陪着阿云,在他们眼里,除了下海抓螃蟹,就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了。
梁宗丽还不忘打趣道:“等你们出师了,我身上的腰牌送给姐姐,以后让姐姐率领你们南征北战,也算是我蝴蜉军的得力大将了。”
每天早上,梁宗丽都带着阿云,绕着树林跑,但是没坚持三天,实在禁不住阿云的撒娇,这项训练果断取消,但是砍刀和射箭,无论阿云怎么耍赖求饶,梁宗丽都没有心软,本来阿云满手的茧子,就更厚了。
司徒菁也很知趣,自从那日被阿云撞了个正着,她就主动远离两人,带着蝴蜉军在一边生活。看到梁宗丽折腾阿云,司徒菁也开始让蝴蜉军动起来,训斥他们这几日都胖了很多,怎能懈怠,好像故意跟梁宗丽较着劲。
阿云看到司徒菁如此作为,原本想放弃,但是想到她也是女子,竟能领着蝴蜉军们上山下海,既然大家都一样,立时让她生出一番你行我也行的倔强,不用梁宗丽督促就加倍训练起来,原本晚上她都要哄着阿妹睡觉,可自那以后,阿妹怎么摇着她都摇不醒,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每天早上,高国人那里都会吵吵嚷嚷的,之前只是偶尔,现在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家丢东西,李敏裪还特意加派了人手看管,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因为养成了习惯,梁宗丽晚上刀不离手也睡的很浅,只有听着海浪声才能睡的踏实。那天深夜,靠着一棵距离沙滩最近的大树休息,梁宗丽就感觉有什么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梁宗丽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树冠上,落满了发着好似星光的东西,若隐若现的触手,不断搜罗着树林中高国人的营地,然后就见一件件东西被触手顺着背光的树干拽到上面,难怪无人发现,蹊跷原来出在这里。
梁宗丽悄悄来到一棵树下,扯下触手中的东西,赫然发现竟然是一袋粳米,原来这些东西一直都在找着粮食。
兴许是受到了惊吓,或者被梁宗丽的无礼而激怒,触手顺势就向梁宗丽扑去,此时司徒菁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撞倒梁宗丽,自己却被一条条触手紧紧缠住脖颈,司徒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在夜里显得尤其可怖。
梁宗丽马上抽出蝴蜉刀砍掉触手,然后抱住倒下的司徒菁,只见她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浑身不停打颤。梁宗丽抱起她,赶紧找到李敏裪,让他叫来随行的医官,医官听完梁宗丽的描述后,看后自己也很迷糊,梁宗丽又找来窑人和鬼矮人。
窑人一看,马上手舞足蹈的叫着,鬼矮人说,这是中了星光水母的剧毒,它们本来生活在鬼矮国附近,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梁宗丽想,应该是因为和傀儡有关,他马上又问道,可有解药?
鬼矮人说,除此毒特别简单,用白醋即可,切记千万别用淡水,不然反而会加快毒素的蔓延。
梁宗丽想起来,阿云那里就有她用果子的浆汁酿成的白醋,然后马上找到阿云,把沉睡中的她喊醒,问她白醋在哪。阿云被折腾了一天,迷迷糊糊的,来回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梁宗丽救人心切,也没想去尝尝,拿起杯子就回到司徒菁那边。
梁宗丽费了半天劲,才撬开司徒菁的嘴,正要把杯子里的液体,灌进她的嘴里,医官突然阻止道,好像不是白醋吧,怎么都没有闻到酸味?梁宗丽这才想起来尝了一口,发现竟然是淡水,好悬差点酿成大错,然后再次飞奔到阿云那里。
阿云刚刚躺下,又被焦急的梁宗丽喊醒,看着他一脸怒气,自己不明所以。梁宗丽大声问道:“白醋,白醋,我要的是白醋,差点让你害死人命。”阿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从来没见过梁宗丽对自己发过脾气,一时愣在原地。
梁宗丽没空和她废话了,自顾自走到桌子旁,闻了闻,拿起一个杯子尝了尝,确认无误后转身就跑了回去。
司徒菁终于喝了下去,鬼矮人还说,再耽误一会,真就是回天乏术了。司徒菁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血色,梁宗丽抱着她,经过半路跑来的阿云身边时,看也不看她。
阿云突然感觉胸口,好像停止了心跳,剧烈的疼痛和冰凉传遍全身,直愣愣的坐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抱着司徒菁的梁宗丽,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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