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表心迹一冲许诺沧琼 撇干系洞真供出重明
听得沧竹琼怒道:“你们为一己之私,丧心病狂,残害纯良,不惧天道轮回报?”洞真老道讥讽来:“沧竹琼!你们钟鹛终日豪言壮语,口口声声‘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苍生!’今日,且就请你仙姝兑现诺言,殉尊贵的南山王爷、闻夏侯爷和前朝沈妃不好?”一语说得南山怀敬、闻夏壮毅和沈佳人捧腹作笑。沧竹琼鄙视恨道:“义士不为不仁者死!我沧竹琼岂可为你等凶魔殒身?你们这些狠毒蛇蝎、黑恶骗徒!”闻夏壮毅笑接道:“哎,仙姝!不论是本侯所言,还是姨丈母所叙所忆,句句皆属实。我等全是受害之身,无辜遭难!仙姝不怜我等,反污蔑我等,却不恰当!”沧竹琼痛斥道:“无耻众徒,你们何其阴险!”闻夏壮毅又笑道:“山有虎豹,海有鲸鲵(ni),人生何时何处不是险?我等使的这点儿手段,又称得出几斤轻重?”南山怀敬接道:“不需跟她多费口舌,且按活佛所教之法,快快剜了她的心,抽干她的心窍血,制我等所需之解药!”沧竹琼虽愤怒生恨,然其实不怕,自心想:“我有雪叶冰铠,他们伤不得我!”
眼见洞真老道取出一把带刺尖刀,谲诈笑道:“沧竹琼!本道仁慈,也需得让你死个明白。老道手中这柄刀,非寻常之器,乃是十层天宫专致戮仙将的一把斩仙蒺藜刀。为因你是仙姝,且有雪叶冰铠傍身,料得凡俗兵器伤你不得,故而,老道在活佛的帮助下,特特开了天眼,跟戮仙将求来这柄仙刀,专斩有罪之仙!沧竹琼,有幸死于此刀下,也不辱没你仙姝的身份!”沧竹琼冷笑质问道:“有罪之仙?我沧竹琼何罪之有?”洞真笑答:“你哪个时辰幻化不好,非要那一刻成灵,只怪你自己挑错了日子!”且说着,他将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沧竹琼心口。
话道沧竹琼倚仗雪叶冰铠,平素不惧利刃,然听到斩仙蒺藜刀乃是取自十层天的法器,她这才感到危险。“且慢!”她高声止道,“三尺冷重现,冥王斛卑复出,凡界将临大难!沧竹琼现在绝对不能死!我可以给你们喝我的血,延续你们的生命!但沧竹琼必须参加对付斛卑之战!”却说南山怀敬、闻夏壮毅、洞真老道和沈佳人听完沧竹琼之言,面面互视,放声大笑,东仰西合。闻夏壮毅抽笑道:“我等皆是性命有虞之人,有朝没夕!凡界大难,与我等何关?正可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焉有闲暇管顾他人?”南山怀敬附语道:“我等承受蛊毒之痛,凡界苍生,谁人替我一替?沧竹琼,死到临头,你尚大言不惭,岂不可笑?”沧竹琼气愤道:“你们……闻夏壮毅!你将胸云针交由我保管,亏我以为你是正直情深之人,愉馨也错看了你!”闻夏壮毅瞪圆眼珠,猛抬手,重重打了沧竹琼一记耳光,怒道:“不许你提她!本侯是凡人,不是神仙!愉馨便是站在这里,也不会怪本侯!她不会!将胸云针交给你,不过是博你信任与怜悯!”沈佳人催促道:“洞真仙道,快些动手!”
沧竹琼急急再道:“要杀沧竹琼可以,但有个条件!”南山怀敬接道:“有什么遗言,且说来听听!”沧竹琼眼角噙泪,说道:“放罗螺楼中所有女子回家,从此不可再拐卖哪怕一个女子!沧竹琼权当为她们而死,才算无憾!”闻夏壮毅冷笑道:“果然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仙姝啊!此求可应!我等解了蛊毒,又不缺银钱,从此必积善行德,感恩重生!你放心去吧!”沧竹琼紧闭目,长舒怀,自语:“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苍生!既是为她们而死,沧竹琼无怨无悔!”她眼中泪滴落,嘴角却扬起微笑,平静待戮。
洞真老道持斩仙蒺藜刀刺向沧竹琼心口那瞬间,却见沧竹琼的心口迸出一团红光,“刺啦”作响,把那斩仙蒺藜刀断得粉碎。在场众位惊失错愕,舌结难言。洞真被光焰顶飞,失足跌倒,唬得瘫在地上良久,汗流浃背。沈佳人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颤巍巍问道:“怎会如此?这刀,究竟什么刀?”洞真这才爬起,说道:“此刀果真是本道在活佛的帮助下,开天眼,从专致戮仙将那里求借得!因何会如此,本道竟也不知!这可怎生是好?此刀,说好了是要还的,这可怎生是好……”沧竹琼自己也被惊到,心内自问:“那团光,却是从何处来?”她惊疑未定,说道:“要不,你们再试试别的刀剑?”南山怀敬听此言,以为沧竹琼轻蔑挑衅,顿时气鼓一处,拔下腰间佩剑,狠命向沧竹琼劈头砍去。当然,他那凡间佩剑轻易被断。再说闻夏壮毅和沈佳人,亦是暴怒叠起,凶凶提拿刀矛剑戟、斧钺镰枪,横砍竖剁,大挥乱舞,却终究伤不得沧竹琼半分。正是他们团团惊愕不定、手足无措、急得干冒大汗之时,“咔嚓”一声巨响,室门被破开。
沧竹琼顺声望去,见到来人,双目泛光,欢喜涌心,挣扎喊道:“一冲!一冲!”听得一冲怒道:“放开她!”洞真见情势不利,赶忙赔笑迎上前,招呼道:“贤侄莫要误会,我等只是……”“放了她!”一冲声色俱厉,怒视洞真,令道,“立刻放了她,否则休怪一冲手中枪无眼!”沈佳人拾起断剑,跌跌撞撞,摇摇晃晃,气狠狠面对一冲,怒指道:“好不容易抓到她,我等性命皆在她身上,岂容你说放就放?”闻夏壮毅也绰起断刀,说道:“横竖一死,与其深受蛊毒之痛,受制于贼,不如拼一场!”南山怀敬亦道:“正是如此说!这些年生不如死!不剜了她的心,不吸干她的心窍血,我等只能如傀儡木偶,任贼摆弄!”于是他也手握断剑正对一冲。一冲愈怒,手持索心劈魂枪,如猛虎锐眼环视四周,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将他们各各击倒,自奔向沧竹琼,斩断白狐九尾,劈碎狐狸头,伸手向沧竹琼。沧竹琼心潮涌动,将手搭在一冲的手心,被他拉起。两个,四目相对,心有无限言语,却一字不发。
沧竹琼转而严肃令道:“既知所寻为我沧竹琼,则立刻停止拐卖和杀戮,释放所有无辜女子,若不按我言行事,休怪我不念你等只是凡人!不知你等肉胎能否禁得起我一鞭?”说罢,沧竹琼一手现出雪寒万节鞭,“唰啦”一声打在南墙上。便见那堵墙瞬间碎成土渣,连带着房屋一半坍塌。那四个被阵势惊震住,抱头恐惧,将三寸舌打结卷成一寸半,零星字也吐不出一个。沧竹琼收住手,厉声问道:“可都记下了?”沈佳人回过神,结结巴巴作答:“老身即刻下令各处停止买卖!”沧竹琼又道:“不仅如此,还要散发浮财,补偿受害者及其亲眷,将罗螺城改回萝螺城,将罗螺花楼改回萝螺茶楼,从此洗清积弊沉疴,可都做得到?”沈佳人连声应答:“做得,都做得!”沧竹琼料理完这桩事,才和一冲手牵手离开罗螺楼。
城街之上,人流如潮,他二位穿梭于其中,牵手同行。经过欣荣客栈门前,沧竹琼笑道:“一冲!等我片刻!”沧竹琼松开一冲的手,进去欣荣客栈,不多时,又折回。一冲笑问:“你是去告诉落雨,人拐子之事已了?”沧竹琼笑答:“正是打算。不过,掌柜的说,落雨已随之篱离开。”一冲点点头,陪沧竹琼慢慢走,直到普济林间树荫道上,方立住脚。
一冲想要重新牵起沧竹琼的手,却听沧竹琼问道:“一冲,你因何会突然出现?”一冲凝神反问道:“沧琼,可识得此物?”且说,他取出一物。沧竹琼看罢惊神,道:“不留前辈的舍利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冲蹙眉,叹道:“果真是!”沧竹琼再道:“他应该在虞契地宫!”一冲握着舍利血,自沉思。沧竹琼看着他,柔声道:“一冲!我知不留刹遭逢变故,却不知究竟有多严重,难道连地宫也累及?”一冲回神说道:“沧琼!中秋夜,烟儿告知我地宫所在;既望,我曾入白陵祭拜,却未发现舍利血。故而,在我进入以前,舍利血就已丢失!而今日,我是意外获得!”沧竹琼静静听着。
原来当时,一冲、常奇、涟漪和雪团从闻夏欣荣处得知白羽毫笔来自洞真老道,遂欲往经荒台去。经过闻夏堡殿中芍药圃附近时,雪团眼利,说道:“一冲!花枝蔓遮下,花根处,似乎有东西!”一冲依言捡起,震惊非常——他自然而然地把所捡拾之物与千秋白舍利血联系起来,遂将紫珠默默袖藏。
待出了闻夏堡殿,行几程,一冲才问道:“常奇!彼紫珠是否为此紫珠?”常奇看着一冲摊开掌心现出舍利血,却狐疑反问道:“何谓彼紫珠、此紫珠?一冲!我并不知什么紫珠!”一冲惊诧莫名,提示道:“你曾言,在奇顶溪遇到十一二岁的紫珠少年,如何又言不知?”常奇皱眉作答:“丝毫记不起曾提过此事,更不识得这颗紫珠!”听此话,益发怪疑的不仅是一冲,涟漪也记得常奇曾说过,却不知常奇因何突然否认。一冲心料事不寻常,不再追问,只是思虑:“究竟是不是舍利血,沧琼必然知晓!可是常奇怎么了?”
又行几程,一冲长思后,说道:“常奇、眉梢、雪团,你等先往经荒台。我有一事,查清后再追你等而去!”交代毕,他折回去寻沧竹琼,辗转找到罗螺楼。
沧竹琼听后点头道:“幸而你为查明舍利血找到罗螺楼,否则,我尚被九尾困住!”一冲道:“舍利血丢失一事,本因我虞契遭逢大难、师友下落不明而暂搁置。未曾想,竟会在闻夏堡殿偶得,却不知,究竟是谁将他从虞契盗来?”沧竹琼说道:“一冲,容我先理清思绪!那时,师父、之篱和烟儿同往虞契祭拜,回来后,师父并未提起舍利血有异样,可推知,舍利血当时必无虞;再以后,你听了烟儿的话,入到地宫,便发现舍利血遗失。试问地宫所在,可还有他人知晓?”一冲摇头道:“当时,我连眉梢也瞒着。”沧竹琼点头道:“在师父祭拜之后、一冲入地宫之前的这段时间,谁有机会?”一冲说道:“不是一冲,不是烟儿!”沧竹琼接道:“更不可能是师父,难道是……”
沧竹琼和一冲两厢对视,异口同言道:“之篱!”沧竹琼转而长叹问道:“可是之篱何由要盗舍利血?”一冲道:“几次听你们提及之篱,却未见其真颜。沧琼,不如跟我说说之篱其人?”沧竹琼接道:“之篱本是北坎神皋狄崇海外山野中人,与其祖父相依为命。但因狄崇海妖魅纷杂,他被妖风卷至荒服亭,幸遇当时去查探的海叶。海叶见他羸弱有伤,将他医治后送回家。却不想,山火焰焰,烧没了他的祖父与茅屋。海叶怜其孤苦,将他带到钟鹛。他拜在师父门下,成为我们师弟。”一冲接道:“北坎神皋狄崇海,那可是冥王斛卑的老巢!你确定他不是妖魔变化?”沧竹琼摇头道:“师父亲自试过,之篱是凡人的气息、脉动、筋骨皮肉,都无疑。”一冲又道:“则之篱相貌如何?”沧竹琼若有所悟,惊道:“一冲!之篱正是十二岁少年,该不会正是常奇所遇紫珠少年?可是常奇为何会忘掉此事?”一冲又问道:“之篱是否曾路过奇顶山?常奇自言与钟鹛交好,难道不识得你钟鹛弟子?”沧竹琼答:“之篱拜入门下之事并未外传,常奇那时不知也属常理。不过,烟儿略提过,之篱恰是曾回北方祭祖一次。如果他中途经过奇顶溪歇脚,路遇常奇,则说得通!还有,百合堂上,之篱也在,你与化煞争战之际,他追海叶出去。如果真是他于芍药圃不慎遗失舍利血,亦有可能!”一冲手执索心劈魂枪,掷地一声响,叹道:“百合堂上,我却未曾留心他!沧琼!如此看来,之篱是盗取舍利血的最大嫌疑者!”沧竹琼点头道:“若是他,则各处关节便可打通。他借着与师父祭拜不留前辈之机,趁师父不备盗走舍利血,再以祭祖为由,路经奇顶溪偶遇常奇,至闻夏堡殿,不慎掉落舍利血,被你捡来。一冲!这就串联得起来!”一冲点头道:“是了!”沧竹琼不解又叹:“唯一悬疑,便是他动机何在,只此说不通!”
一冲狐疑,又道:“常奇为何会突然改口,咬定不记得紫珠少年之事?另外,我曾于这片普济林中救下一名十一二岁少年,叫作小篱。常奇当时千真万确言其为奇顶溪所遇之少年,莫非正也是之篱?小篱口中的妹妹小雨,莫非正是落雨?小篱、小雨恰在罗螺楼做工,不正合了之篱、落雨打入罗螺楼调查人拐子之事?”沧竹琼长吁道:“果然一切皆吻合!”他二位分析渐趋真相。
沧竹琼猛然惊悟道:“莫非常奇被施了妖法?记得师父说过,冥界有一种法术,叫作化魄法,凡被施此法者,重则魄散,轻则失忆!”一冲惊恐不迭,说道:“若是之篱生怕常奇再指认他而对常奇施法,则亦在情理之中!”沧竹琼慌张,秀眉蹙成山峰,叹道:“种种迹象尽指向之篱,可他确为凡人,师父不可能辨错,他如何施得妖法?”一冲熟思道:“若他自己不能,则必有妖魔幕后相助!”沧竹琼惊悚道:“他又为何与冥界勾串?这其中,或许隐藏着天大的秘密!”一冲赶忙又道:“沧琼!若之篱果真心怀不轨,则你钟鹛该当警戒!海叶尚不知,要赶早通知他!”沧竹琼点头,又道:“如果他要对付钟鹛,为何还不动手?他是在等什么?”沧竹琼惊猜一番,说道:“莫非他在等冥王斛卑出禁?”一冲愈发震惊道:“他和冥王斛卑能有什么瓜葛?”沧竹琼冷汗直下,再道:“一冲!所有一切,也只是你我猜测,或许,真相并非如此!”一冲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如果舍利血根本不是之篱所盗,则一切推翻,而我们更加危险!总之,敌在暗,我在明,该当一万个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