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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同喜,同知,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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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亦燃着炭火,青年发髻整洁,眉眼漆黑,轮廓分明的下颌处有着一层淡青色胡茬,外披一件深青色厚重大氅,愈显身形挺括。

常岁安走上前,双手递上一封信笺:“此有密信一封,请大都督过目。”

崔璟接过之际,常岁安适时退开数步,摘下头上沉重的首胄,一手抱着,候在一侧。

崔璟对灯展信,视线首先扫向左下方落名处,赫然见得其上书有“魏叔易”三字。

另观字迹与私印也并无异样之后,崔璟适才去看信上内容。

魏叔易一行钦差使臣,在五百名禁军的护送下,自京师出发,历经近二十日,方才过泰山,正往青州去。

这封信,便是魏叔易离开泰山地界时所写,泰山距崔璟此时所在的幽州约有四百里远,快马送信两日可达。

魏叔易在信上言,他不欲继续北上而行。

往北去,便需沿着渤海岸走陆路,需绕过一整个渤海,方能抵达安东都护府——而这途中,需与北侧的蓟州、营州擦肩而行,众所周知,这两州如今已被康定山及靺鞨所据。

这条路上,沿海几处虽也有部分盛军驻守,但沿海空旷,又值寒冬,没有重兵把守的必要,是以兵力相对薄弱。

尤其是与营州擦肩之时,说是赌命也不为过,营州乃康定山的老巢所在,此中风险之大,让魏叔易深觉此条路与黄泉路颇具孪生之相。

于是魏叔易果断放弃了北上绕行渤海的选择。

他欲直往东面而去,在登州口岸走水路,登州对面即是安东都护府所在,二者相隔,不足百里水路,此片水域,为渤海与黄海交界之处。

他已令人探查询问过,今冬虽有海冰阻途,但多为浮冰碎块,只要在登州借调至多三艘足够坚固的海船,再有登州水师护送,不足百里的海路,纵然慢行,两三日也必然可达彼岸。

如此一来,除了能避开北面大部分危险之外,也算得上是一条捷径,等同往东一路直穿水路而行。

对面便是安东都护府,再过一条鸭绿江,便到东罗家门口了。

乍一听,这条路的难处,似乎只在于那不足百里的艰险海路了,但魏叔易一行人不算多,有经验丰富的水师在,再备几艘应急小船,只要提前观测风向,不遇到大风浪,便不至于出大差错。

但若只是如此,魏叔易便也不至于特意给崔璟写信了,他专程送信来幽州,显然不是为了告知崔璟“我等不过幽州境,不必等了”的意思。

毕竟崔璟本也没打算等他过来叙旧——魏叔易对这份不被承认的友情,向来也很有自知之明。

魏叔易写这封信,是为了求助。

崔璟熟悉周遭地形,在未曾看到信上余下内容之时,心下已有判断。

纵有一身反骨,及骨子里刮除不去的倨高气态,但在正事之上,崔璟从来不是怠慢之人。

片刻,他即提笔写下简短回信,令人先行送往登州——魏叔易是在两日前送的信,算一算路程,他的回信可在魏叔易一行于登州登船之前送达。

之后,崔璟又召来虞副将,令他点上一千轻骑,于天亮之后出发。

虞副将应下,立即前去备兵。

见崔璟将此事安排妥当后,一直候在旁侧的常岁安才开口道:“大都督,今日听闻斥候传回消息,康定山一众于蓟州按兵不动,料想短时日内不敢轻易攻来幽州了吧?”

自崔璟率兵赶赴幽州支援的消息传开后,康定山一众,便未敢再肆意妄动,正与谋士观望商榷。

“康定山或很快便知,我仅率三万玄策军来此——”崔璟道:“再加上朝廷此前调派的兵力,及幽州守军,统共九万人。而康定山坐拥精兵三万七千人,再有靺鞨骑兵五万余,与我军兵力不相上下。”

所以,康定山注定不会观望太久,野心勃勃的靺鞨,也不会允许康定山观望太久。

因此不可有分毫松懈。

率三万玄策军来此,非圣意示下,而是崔璟自己的决定。

这一年余,他率八万玄策军驻守北境,屯兵并修建边防,虽未有半日松懈,但北境面向北狄的防线极长,几乎绵延笼罩大盛整个北部,他若将八万玄策军悉数调离,恐会使北境陷入险境。

如此关头,他绝不能让北境出事,若任由北狄铁骑踏入大盛国境,届时之乱,只会比康定山更难阻挡。

崔璟不愿顾此失彼,权衡之下,决意亲率三万兵马来此。

在北面,冬日急行军,是很冒险之事,为免幽州失守,他的将士们一路奔袭而来,路上因恶劣的苦寒天气病倒了近千人,当下康定山观望之际,也是他们休养蓄力之时。

此刻,他需先守住幽州这咽喉要地,再设法取回丢失的两州。

崔璟平日绝非多言之人,但稍有机会时,他总会与常岁安分析战局利害——他向常岁宁允诺过,要认真教导并保护好她的阿兄。

常岁安很是好学,私下常研究兵法阵图,于军中也从不自恃身份,他不惧吃苦,且待人坦率真诚,身上自有一股平易近人之气,无形中便很得人心。

待崔璟对着沙盘剖析罢当下战局与地形,常岁安认真听罢之后,又提了几处疑问,崔璟皆耐心答了。

末了,常岁安道:“蓟州距幽州虽不过一百余里,但这条路上多为冰雪覆盖,再有十多日便是年节了,年前他们应当不敢贸然动兵。”

崔璟:“常理如此,但不可大意。”

常岁安正色点头,而后犹豫片刻,才试着道:“大都督,宁宁此刻人在东罗,想来年前是不回江都了,我想……”

“想去东罗吗?”

“不,不是!”常岁安连忙摇头,大战当前,他岂是那种擅离职守不分轻重之人?

“我想着,近日可有人去往东面查探?若是有,能不能使人送一封信去东罗,以便赶在年节前送到宁宁手中……若是不便,也不妨事的!”

崔璟没有过多犹豫,便点了头。

此地不同于北境,送信者去往东罗,要避开康定山耳目范围,若为一封信单独跑一趟,或有些劳兵伤人之嫌——知崔璟向来爱惜麾下兵士,这也是常岁安犹犹豫豫的原因所在。

但虞副将等人恰要去往东罗附近,送信便成了顺带之事,自无不可。

见崔璟答应,常岁安欣喜过望。

虽仍隔着渤海,但他已经很久不曾离妹妹这般近了,他也已有至少四五个月,不曾与妹妹有过书信往来了!

“回去写信吧,天亮之前送来即可。”

崔璟话音刚落,便见常岁安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

常岁安“嘿”地一笑:“前几日就写好了!”

崔璟将那封信接过,只觉此一封信厚度可观。

常岁安这封信,足有满满五张信纸,花了足足三日才写完,且每日写信时的情绪都不相同。

一张哭着写阿爹受伤之事;一张激动地写妹妹大捷;一张认真诉说自己数月来的近况;一张带着沉甸甸的思念,还有一张,则尽在表达对崔大都督的崇敬及感激之情。

此刻,见崔大都督看着自己那厚度惊人的信笺,常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赧然道:“属下的废话多了些……”

崔璟:“……还好。”

常岁安离开后,崔璟也提笔写信。

同方才给魏叔易回信时不同,他换了只上好的笔,甚至认真挑了几张剪裁最为整齐的信纸。

他和很多人一样,提笔之初,也祝贺了常岁宁抗倭大捷之事。

但他又和很多人不一样,他不单与常岁宁同喜,更多的是忧虑常岁宁战后的疲惫,他能够感同身受,此疲不仅只在其外,更在其心。

他未有直言宽慰,无用的宽慰之言只会勾起更多悲沉情绪,他只是道——

【隆冬之际,一岁将终,乃万物敛藏之时。卿今岁屡建奇勋,值此寒冬,亦当敛藏己心己力,安心饮食休养,多闻和愈之乐章,常许神思放空,且作冬眠,以待来年春日至,再与万物一同昭苏蓬勃。】

另起一行,又与她道,天地浩瀚,山河飘摇,但他与她同在,他纵无值得一提的过人之处,但有他隔海驻守幽州,她即不必忧心此处战事,他会守好幽州,也会早日拿回蓟州与营州二地。

末尾处,思及她上次来信中,曾以令安相称,青年原本清贵冷冽的眉眼又柔和几分,提笔认真缀下【崔令安】三字。

崔璟搁下笔,将信纸认真折叠,放入信封,亲自封好之后,虞副将入帐内求见:“大都督,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待天亮动身!”

“严冬行路不易,此行务必谨慎。”

虞副将正色应下:“是,请大都督放心!”

崔璟:“另外,到时可将这两封信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去东罗,转交给常刺史。”

虞副将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接过。

崔璟此一封信,虽不比常岁安那封来得厚实,但也不可小觑,虞副将捧着这两封信离开时,只觉这也就是让人送信了,倘若换只信鸽,怕是累死也驮不动的,至少也得雇个秃鹫飞鹰什么的。

……

因知大盛派遣使者前来,为保证使者冬日赶路时间充裕,金承远的登基日期,经东罗官员再三商议后,最终在几个日子里,择定了最晚的那一日——腊月廿八,已近大盛年节。

时间很快来到腊月廿二,距金承远登基之日,仅剩下六日时间,却仍然没有大盛使者抵达的消息。

东罗官员难免有些着急了。

一应登基事宜早已完备,只等大盛使节了。

若是使者们无法及时赶到,新王的登基大典,已经昭告东罗上下,总也不好再往后延了,但如此一来,他们又恐大盛会觉得东罗有怠慢轻视之嫌。

没法子,谁让他们那位天杀的短命新王有错在先呢。

同时,东罗众官员也很担忧这群使者中途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变故,靺鞨和那康定山造反之事,波及范围极广。

而一国使臣,往往代表着一国君主,自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在,很容易招到叛贼敌寇的注视。

金承远心下也有些不安,遂派遣一支军卫,准备出境前去接应查探。

常岁宁知晓此事,寻到了金承远,道:“我也一同前往,让贵国军卫随我一同,过境时也能更方便些。”

东罗军卫出境,踏足大盛疆域,需要经过安东都护府的准允,并发放通关文书,如此关头,安东都护府正因

康定山谋反而焦头烂额,发放文书只恐迟缓。

但有常岁宁在,便简单得多。

金承远点头:“如此便劳烦常刺史亲往了。”

却听常岁宁道:“我本也要出去一趟。”

她已在东罗休养了半月余,这半月间,她通过孟列养在东北部的暗桩,得知了不少有关康定山和靺鞨的情报消息。

这两日,她有了一个决定。

此行离开东罗,恰巧也能顺道去接应一下魏叔易他们。

当日,常岁宁即点了一千心腹,带着一支东罗军士动了身。

……

魏叔易一行使臣,在海上颠簸数日后,总算有惊无险地靠了岸。

下船后,有官员走路都有些不稳。

他们当中不乏第一次坐船过海之人,虽只漂了短短数日,却也足够他们呕出黄胆汁来了,偏偏此地滴水成冰,上边还未呕完,下边呕出来的已经开始结起冰霜……

吴寺卿也在干呕着,扮作近随、瘦了一圈的吴春白替父亲拍着背。

自离京后,他们此行赶路耗费了太长时间,只因一路所见,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艰难。

若非亲眼所见,吴春白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外面已乱成了这幅景象。

他们遇到过兵马镇压乱军,也遇到过流民拦路要告御状,有一日,她还曾看到官道旁的枯草丛中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身,不知是被饿死还是冻死的。

吴春白也有些想要干呕,却非是因坐船之故,而是脑海中那些时刻不停冲击着她的苦难画面,让她于这严寒之地屡屡生出无措眩晕之感。

非但是吴春白,宋显等人也受到了太多冲击,平日乐观豁达的谭离,大多时间也在沉默着。

此次东行,他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甚至是无力与挫败。

但凶险的局势不曾留给他们太多继续茫然的时间,下船后没多久,他们便遇到了一场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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