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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天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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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点头,小声道:“乔家娘子的眼睛是五年前所伤了。”

五年前?

那应当是十一岁。

常岁宁微皱眉问:“如何伤到的?”

“是从马上摔了下来,伤着了头,险些丢了性命,直是昏迷了数日才醒来……因伤在脑中,郎中为了救人又下了猛药,醒来便看不见了。”

喜儿伤怀地道:“女郎与乔家娘子自幼一同长大,那两年为了此事日日夜夜不知哭了多少回……”

说到此处不免动容:“有一回女郎要抱着乔家娘子一同痛哭,说是纵将眼睛一并哭坏了,陪着乔家娘子一同看不见也是好的。”

犹记得当时乔家娘子忍着泪说——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但郎中却是说我不好再哭了,实在陪不了妹妹。妹妹随意哭,不要拘束。

女郎抽噎了一下,一人哭来没趣,也没法子不拘束,这才慢慢停下来。

常岁宁不禁问:“当真没办法再恢复了吗?”

喜儿叹息:“宫里的医官给瞧过,也看了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

而说到恢复的问题——

喜儿忍不住小声问:“女郎,您近来是否自觉有好转之象?”

常岁宁:“完全没有。”

喜儿绞着手指:“可今日已满半月了呀……”

常岁宁反应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初见’喜儿那日说过的话——

“哦,那半月之期,我胡说的。”

她就说喜儿成日偷偷掰着手指头到底在数什么呢。

喜儿瞪大眼睛“啊”了一声:“女郎,这是为什么呀?”

常岁宁喝了口清茶:“当日我恐你与那周顶害我之事有关,不敢轻信,便随口说出来唬你的,免得你说假话蒙我。”

喜儿:“……”

女郎真的很坦诚!

而转念一想,女郎既此时选择与她明言,那岂不是说明,在女郎失忆之后,她竟又二次重新取得了女郎的信任?

干得好,喜儿,不愧是你!

而若问诀窍是什么,不外乎三个字而已——用真心。

喜儿攥了下拳,自我肯定了一下,并总结了一下心得,又忍不住问:“那女郎的脑子……”

常岁宁果断道:“好不了了。”

听着自家女郎这“完全没有挽救余地”以及“彻底放弃治疗”的语气,喜儿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

……

天女塔内,以汉白玉塑池,池水中央,立有一尊白玉雕像,晶莹剔透,玉光润泽,似真似幻。

那尊雕像,正是这座塔所供奉着的“天女”像。

“佛说轮回玄妙,朕实难参透,纵无法明示,诸天神佛可否予朕些许指引……朕究竟要如何做……”

发髻花白的圣册帝微仰首,看着四方塔壁层叠描画着的神佛彩像,喃喃自语一般:“吾儿何时归矣……”

塔内寂静,唯有池水流动轻响,无人更无神佛回应这位帝王的祈问。

圣册帝的视线慢慢垂下,重新落在那尊天女像上。

原本盈透无暇的白玉雕像,此刻颈前却有着一道醒目的裂纹。

崔璟看着那道裂纹,听无绝大师在旁念了声“阿弥陀佛”。

明洛的目光始终定在天女雕塑的脸庞上,眼前分明是玉雕之物,却也栩栩如生,雕工细致到每一根发丝,多年受香火供奉之下,更好似有了神魂一般,叫人看到此像,便好像真正看到了一位风华无限而又清贵倔强的年轻女子不

卑不亢地高高而立,无悲无喜地睥睨着他们这些众生凡人。

可再好又能如何呢?

终究也只剩只是一尊冰冷的玉像而已。

明洛淡然垂眸,看向池中自己的倒影。

她如无数次对镜时一般,将清冷眉眼微微上扬,无声压平了唇角,使得神态更显平静淡漠。

水波轻动,将倒影晃得变了模样,她适才重新抬起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圣册帝才走出天女塔。

有等候在外的官员迎上前行礼。

自塔中而出的圣册帝面上已不见了那仅有的一丝触动,只剩下了帝王的庄肃之态,率群臣往后殿议事而去。

明洛得了吩咐,需去寻礼部官员安排核对明日祈福大典事项,便在此留步行礼恭送圣驾离去。

待她直起身,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已不见了崔璟身影。

“女史,您说……此处天女塔中的法阵,当真有用吗?”明洛身侧多年跟随的心腹女使悄声问道。

明洛微一拧眉:“休要妄议此事。”

女使忙敛容:“婢子知错。”

明洛抬脚往前走去,听得身后塔上高悬着的铜铃声响,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讽刺。

人死多年,肉身早已化作白骨,还何谈复生?

姑母如此圣明,岂会不知这所谓法阵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妄想而已……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而已。

这座塔,不是为“天女”而建,而是为姑母心中无法冲破

和解的迷障而建。

九五之尊又如何,姑母到底还是老了,至高之位亦是至孤,所以才会这般困守旧事,与旧事中曾被她亲手放弃推远斩断的那一丝亲情。

这是好事——

明洛看向前方。

至少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

一路乘车来至寺中,半日忙乱安置后,待到午后时分,大多官员家眷多是疲累,便留在了禅房中歇息,以为明日的祈福大典做准备。

如此之下,寺中各处除了僧人与筹备大典事宜的官员宫人之外,便少见了闲逛的身影。

而一座禅院后的竹林中,此时却隐有妇人冰冷的讽刺话语响起。

“郎主久不归家,若非随驾来此,倒是难见郎主一面……若是不知,还要当郎主在府外另有了家室儿女。”

男人语气克制:“昨日秦氏之死,你我心中皆有笔账在,夫人又何必仍在此作出一副深受我姚家所害之态。”

“秦氏之死与我何干?这数年来她请了多少医士,药石无医之下她乃久病而亡……纵要怪,也只怪她福薄命中有此一劫!”

裴氏因激动而面颊微颤:“郎主要为她与我算这笔账,而我堂堂裴氏嫡长女过活成这般模样,族中那些庶女们竟也个个比我体面百倍!这笔债,我又要同谁去讨?”

四目相对,姚翼下颌紧绷,片刻后,才一字一顿道:“从始至终,不体面的只有你的心肠而已。裴氏,不是我逼你‘下嫁’到姚家的。”

听他竟出此言,裴氏怒得红了眼睛:“姚翼,你受我裴氏扶持,我为你毁了身子再难有子嗣……你凭什么指责我!”

姚翼定定地看着她:“当年你生下冉儿不久,因自己疑心过重,屡屡怀疑我与府中女使有染,不顾刚生产不久,便趁我不在府中,带人闯入我书房中对那女使动了私刑,借此在府中众女使前立威……你是因多疑郁怒又产后受风之故,才落下了病根,怪不得旁人!”

“你拿此说事,将责任悉数推于我身,又屡屡

在冉儿面前提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生下她才落得如此地步,恨不能让她时刻愧责不安——”

“这些年来,你自持裴家女身份,于府中威风做尽,人人皆对你俯首听从,百般忍让,你却仍不知满足……须知我姚家上下不曾亏欠过你分毫!”

姚翼话至此处,深吸了口气,语调平静下来:“成亲多年,我自认未曾愧对过你——今日我言尽于此,若你仍固执己见,将我姚家当作仇家看待,那不如便一别两宽,你自归你裴氏,做回你的裴氏嫡长女便是。”

裴氏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要与她和离?!

他要踢开她?!

她几近咬牙切齿:“姚翼,你这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你凭什么……我乃裴氏女,我阿父乃裴氏家主,你凭什么敢!”

姚翼闭了闭眼睛,再不多言,忍无可忍地转身离去。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外,仆妇才上前扶住身形颤抖的裴氏:“夫人,秦氏刚死,您不该与郎主再起冲突……”

“你没听到吗?”裴氏目色森冷:“他竟要与我和离……果然,他是打算将那私生女接回来了!他这是怕我会对他和他心上人的女儿不利!”

“休想……他休想如愿!”

“好啊,他自觉如今了不得了……那我倒要好好看看,他有几分本领,究竟能不能护得住那小贱种!”

……

姚翼出了竹林小径,平复着神态,刚踏上青砖铺就的甬道,既见前方不远处,有身着武将官袍之人走来。

他认出了来人,神色一整,迎上前去:“常大将军。”

“姚廷尉。”常阔有些意外会在此遇到此人,抬手还了个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骂骂咧咧——

连自家婆娘都管束不住,还做得哪门子的大理寺卿,还查个屁的案嘛!收拾收拾回家挑粪得了!

又打量一眼对方典型的文人身板——挑粪都挑不赢!

“想必这便是贵府的郎君了吧?”姚廷尉看向常阔身侧的常岁安。

常阔颔首:“正是犬子。”

姚翼斟酌一瞬,似闲谈般问:“此次祈福大典,只贵公子一人随行吗?”

“那倒不是,常某还有一女,此次也是来了的。”常阔说着,看向前侧方的那条岔路,立时露出笑意:“巧了,说来就来了——”

常岁安赶忙招手:“妹妹,这儿呢!”

姚翼立时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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