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败水坏兽（下）
污水处理厂，灰白色办公楼的某栋房间内，时雨怜一正在窗边注视着楼下争吵不休的公孙策三人。
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坏兽，数十只猛兽正缓慢缩小包围圈，企图在合适的时机一举擒敌，这在高处的他眼中一清二楚。
时雨怜一用右手捂住嘴唇，努力地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待情绪安定后才在心中说道：（称不上是好主意。以无常法使的身份提供另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这样的说法会更恰当吧。）
公孙策的吼声在他心中回响：（你刚刚还特意停顿了一下你这家伙绝对在笑！）
（哈哈。）
（你甚至都不掩饰了你就是在笑！炸脏水池子有这么好笑吗你这变态！）
时雨怜一忍不住在现实中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帮人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话题时的喜剧感格外强烈。可惜再这么聊下去就没完没了，他收起恶作剧的心思，向公孙策发问：
（泷泽吉久的奇相·通神，是以污水为材料塑造出能力各异的坏兽。你认为对付他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暴力破解法总是最好的。我从前辈大哥那里学到的最实用的教训之一就是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就不需要动脑子。）公孙策毫不犹豫地说，（现在暴力破解法由于担心爆炸而不好动用所以赶紧跟我讲讲你的主意。记得快些哦，万一我出力大了整个厂子炸掉，住定翼区的卡尔黛西亚就要在深夜被奇怪的味道惊醒了。）
那可真是不愉快的体验。
时雨怜一循循善诱：（无常法是来源于心灵的力量，能理解对方的思路的话，也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摸清敌人的底细。无常法的载体，能力表现，可能存在的限定环境，以及从中表现出的愿望、目的或是思想，尝试从这些方面解明吧。）
（和我们平常关注的本体·范围·能力限制差得有点大。让我想想……败水坏兽的载体是污水，能力是以污水制造动物，没有明显的限定环境，从中表现出的是……下水道中也有生命？感觉不大对啊。）
还没等他说明，公孙策自己做出了否定。时雨怜一给出最后的一点小提示，这可以让友人的破解在他人眼中显得更为“自然”。
（再考虑一下他的宣言，相信公孙你就能明白了……那么，我也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
（你直白点过来帮忙我会更开心。）
（不要啊~我的超能力只是方便沟通的心灵感应，参与正面战这种事情还请不要为难我了。）
（现在又切换到超能力者的身份了？）公孙策在心中讽刺。
（人生舞台上的每个人，都是在合适时机切换面具的演员。临走前提醒一句……）
时雨怜一观察着坏兽们成型的包围网，在其即将发动攻击前说：（你们在一分钟前被八十只大型坏兽包围了。）
（你这腹黑死变态！！！）
（晚安，眼镜狂躁男。）
楼下传来了重物砸地的沉重声响，想必是公孙策将怒气全部倾泻在了可怜的坏兽们身上。时雨怜一轻笑着回过身，却在现实中听到了他人的声音。
“逗傻子玩开心吗？”
一个头戴面具的男人正靠在门边，身材高大，身披黑衣。时雨怜一略感讶异，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晚上好。您来得比我的预计还要更快。”
即使隔着面具，时雨怜一也能想象出对方斜着眼看人的表情。
“现在可真是人模人样啊。总归学会什么叫礼貌了，时雨小子？赶紧说明情况，然后滚过来当苦力。”
以这位专家狂妄自大的性格，他遮着脸出门可是件有趣的事……时雨怜一一边猜想着缘由，一边微笑着应和：“如您所愿。”
·
办公楼下方，公孙策将手中的白色巨锤变化成尖锐的锥体，把豪猪形坏兽砸成了一滩污水。爱丽丝刚将数只狂犬射穿，一群黑压压的蚊子就从四面八方飞来阻拦了她的视野，这使得猎人的说话声分外烦躁：“全力以赴吧，现在不是顾及周围的时候！刚刚和那面具男战斗已经消耗了不少力量，我可不保证能一直维持稳定的传送啊！”
公孙策没立刻答话，他正思索着敌人能力的正体。污水，腐败，生命……时雨怜一建议他思考“宣言”，那应当是泷泽吉久在发动能力前说得那句话……
——生灵坏死后成秽物，污浊之中方有生机。
“爱丽丝小姐，无常法的宣言是什么啊？”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爱丽丝下意识解释道，“是一种类似自我暗示的技巧，把构筑无常法的复杂理念缩减为简短的发动宣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加强印象，从而增强威力的作用。”
听上去有够唯心，不过这技术本来也就是来源于心灵的力量，仔细想来也算合理。
坏死后的秽物变成生机……泷泽想要的是从腐败中重生的生命吗，那么……
远方的污水池上，生化肉壁的绿色纹路正闪烁着诡异的光。公孙策瞧着那方位，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什么？”长刀女在战斗中问道。
公孙策一举轰散空中的蚊蝇，笑道：“想到了处理污水的好方法。走了，十秒内解决他！”
·
“来了，吗。”
泷泽吉久在沉淀池中自言自语。
先前放飞的蚊子们传来讯息，一直四处传送逃窜的敌人们改变了行动模式。其中两人冲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另一人则不知所踪。泷泽虽然不擅战斗，却也能想到敌人的打算——多半是以两位先锋吸引注意力，再靠奇兵的偷袭制胜吧。
“回防。”
想到这里，泷泽向坏兽军团发出信号。他仅留下部分坏兽在外围骚扰，其余精锐全部回到自己附近，做好决战的准备。小体积的坏兽提前收集好的照明源刚好派上了用场，泷泽周围10米全被强光照得明亮，微弱的影子被高速水流一刻不停地冲刷，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对方借助影苍兰瞬移斩首的可能。
只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泷泽很清楚，他的力量不过是“数量”的堆积，可区区千只坏兽在这座疯狂的都市中毫无意义。提尔洛斯应当能想出更好的战术，但他已经疯了；首领只需三秒钟就能将这三人全部干掉，可携带着“眼”的他身负重任，无法驰援。
驾驭着坏兽军团的他，在实质上却是孤军奋战的孤独者。即使在这里将专家们杀死，苍穹之都的官方也会立刻将他抹杀。可事情本不应当是这样的，情报本来没可能泄露……
全是因为那个猎人。泷泽不禁在心中叹息，倘若他们没遇到难缠的爱丽丝·艾达尔，一切该有多么顺利！
即使如此，也要战斗。即使败局已定，也要争取时间。为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尽可能消磨专家们的力量……！
侦查坏兽们传来信号，爱丽丝与那帝国的武者杀入了包围圈内侧。泷泽睁开双眼，他与猎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此时此刻再无多话的必要，只需动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将对手击杀！
表皮厚实的大象、犀牛等坏兽最先冲前，小体积的蜂鸟、蜘蛛等则躲在肉盾后发射水枪与泡沫。这次爱丽丝没用影苍兰的瞬移躲闪，面具女子单手将她抱起，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神速躲避坏兽的狙击。爱丽丝因此而得到了展开无常法的时间，小苍兰在坏兽们的身侧开放，将视野所及之处尽数变为幽蓝色的花海。
“幽蓝海，集体传送！”
消耗极大的必杀技发动，幽蓝色的光芒同时闪烁，将坏兽军团中的近半都依靠错误传送撕裂开来！爱丽丝的面色顿时一片煞白，这攻击看上去极大消耗了她的体力，令猎人顾不得多说一句就提前将自己传送到了远方。可一人退场的代价也带来了显著的回报：面具女前方的空间荡然一空，坏兽军团的内侧防御被击破了。
泷泽的思维高度集中，现在的他比过去任何一次做实验时都要紧张。败水坏兽聚合的平均时间约为10秒，如果能够撑过这10秒钟，内外夹击的坏兽就有把握将那武者击杀。如果10秒内那武者就突破了防御……会死的就是泷泽自己！
“奇美拉，海参！”
两只以大量材料制作的精锐坏兽同时冲前。奇美拉将蛇形的尾部一甩，口中喷吐水枪，巨型海参则在弹力的作用下向下方压去，要以重力向武者发起沉重一击。可面具女的行动未有丝毫停止，她侧头躲过蛇尾缠绕，右手墨色的长刀一斩，便将水枪与奇美拉的狮兽一齐斩断；左拳轻描淡写地向着上方击去，身长十米的海参坏兽便自内部炸成了一摊废水。
“隐打。”
时间剩余9秒，泷泽被这超乎想象的技艺惊得一停，面具女的突进却越发快捷。没有任何坏兽是她的一合之敌，泷泽制作出的精兵被她以0.1秒为单位飞速屠杀。8秒、7秒、6秒……几个呼吸间5秒过去，泷泽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戴面具的武者就马上要杀到水池之前了！
史书中记载说数百年前的武将在战场上一骑当千无人能敌，幼时的泷泽吉久看书时总嗤笑是古人没有见识，将平实的战功夸耀成神话英雄般的勇武。如今他置身于真正强大的武者前方，看她长刀飞舞将凶兽斩为碎片，一举一动优美如舞，森严战意如利剑般直冲眉心，才知道古书里的故事没有半点虚假。
在这般强大的人类面前，数量优势根本就是笑话。千百人的战列对她而言就是无人之境，常人来不及反应就会被她单枪匹马杀个对穿，以墨刀将敌将的头颅斩了去！
泷泽尚不知道这武者甚至还手下留情了，因为她担心过大的破坏会引发爆炸。泷泽只咬破舌尖唤回自己的清醒，带着一丝恐惧喊道：“老虎狮子犀牛螳螂！”
4秒。一只只坏兽前仆后继，没来及发起攻击就在武者的墨刀下亡了性命。3秒。最开始被击溃的坏兽已聚集了大半，再坚持片刻就能对她发起围攻。2秒。距离缩短至5米，保护泷泽的坏兽还剩5只。撕裂，斩杀，殴碎。败水坏兽的残骸中闪过面具武者的身影，她在最后一秒将墨刀化作长矛投掷，穿透倒数第二只犀牛坏兽的躯体。
十秒结束！泷泽吉久振奋得想要振臂高呼，汗水将他的衣衫完全浸透。外侧的坏兽们完成了再生，泷泽身处的污水池里又生出数十只新的坏兽。数百道高压水流自四面八方向武者围剿而来，将她逼入了绝境！坏兽大军终究不是肉体凡身的士兵，一骑当千的武者在无常法面前也要折戟。只差一秒武者就能够得到胜利，但现在胜负逆转了，是他泷泽吉久赢了！
“——生化·肉壁哒！”
然后，泷泽的头顶上方传来了声音。
泷泽下意识仰头，进而瞠目结舌。他看到了那个灰发的超能力者，公孙策举着巨大的肉块从天而降。那巨型圆盖足以覆盖整个水池，表面爬满不详的绿色纹路，下方伸出无数纠缠的肉根，简直像是个暴走的荒相法造物一样恐怖！
清洁型生化·肉壁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着陆，泷泽新召唤出的坏兽还未来得及行动就被过大的冲击撕扯开来。泷泽只来得及跃出池中躲过轰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对手在想什么？物理攻击？那对败水坏兽没有意义，即使击溃部分他的坏兽也能再生——
“——什么？！”
泷泽的感知告诉了他近乎绝望的事实，附近坏兽的聚合无法进行……他甚至没法继续召唤新的坏兽了！是那青年的超能力？还是有其他人发起了攻击？混乱的思绪让泷泽头皮发麻，他赶忙看向武者的方向，却发觉那面具女被某种力量牵扯着飞起，落到了公孙策的身旁！
“你的败水坏兽，算得上是个强力的通神法。能快速再生的坏兽军团很难缠，不过在知晓了原理之后，那弱点也就很明显了。”公孙策挑衅般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是水中的有机物，对吧？”
正如时雨怜一所说，只要想通关键破解起来就分外容易。
生灵坏死后的秽物，自然就是污水中腐败的有机质，而“生机”当然就是作为生命之源的水体。败水坏兽是依靠污水才能成立的新生命，在场的三位都没有办法飞速消灭大量流水……
可是，他有办法消灭大量的有机物质。
生化·肉壁在投入污水池后便急速膨胀起来，泷泽吉久的指尖开始发抖。他曾经是属于某个机构的研究员，在看到这状况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以水体中有机物质为食的，急速生长的肉团？！太荒谬了，他们怎会研究出这种东西！！”
“这玩意可是本厂最核心的“装置”，由于分解有机物速度极快而饱受厂家好评。”公孙策微笑地解释道。
泷泽吉久气得浑身发抖，身为研究员的本能让他发出咆哮：“他们怎么敢？！这种毫无安全保障的实验生物，就这么投入到生产工作中了？！万一出事故了怎么办？！谁给他们的权利！！”
“这里天天都有暴走事故，大家都习惯了。”面具女说。
公孙策耸了耸肩：“比起这个，你是不是关注下自己的状况比较好？”
公孙策打了个响指，念动力暴风将远离水池的坏兽们不断摧残，阻止着他们聚合的进度。这一次他做得极为轻松，因为完整的败水坏兽是需要交手的对手，而被打烂后重聚的坏兽，就只是一滩会动的水罢了。
泷泽吉久面色煞白，浑身僵硬。公孙策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下。
“将军咯，泷泽先生。”
伴随着泷泽吉久的昏迷，所有坏兽变回了一滩滩难闻的污水。
公孙策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
“夜间8点20分，巨龙崇拜者泷泽吉久战斗不能。拷问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想办法从他嘴里敲出点情报吧。”
爱丽丝跑回的战场，脸色变得非常之差：“能干掉他我很高兴，但是，喂，公孙策，你的脚下，那玩意，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额……”
公孙策低头瞧了一眼。
本来应该安安稳稳盖在池子上的肉块，如今正以急速生长膨胀，变成了一团不断增大的灰蓝色巨物将站在其顶端的公孙策顶得越来越高。
泷泽先生的愤怒，在如今看来是非常有道理的。因为这玩意确实称不上稳定……说句老实话，在大多数人眼中，一坨快有二十米高的巨大肉块大概都等同于“暴走事故”吧？
“今晚这架打得够恶心的。”
公孙策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斩杀飞速生长的肉块。面具女只看了一眼，便十分后悔地说道：
“我今晚没有胃口了……”
污水处理厂的战役，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