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往事(4)
在那位言官上表请罪时,这场闹剧也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大殿之上,连我都看得出那位言官眼中的不忿与不甘,又有多少人没有看出呢?可是,无人开口,任由这位言官成为皇叔祭奠生母尊荣的第一个牺牲品。父皇在高高的帝座上,他的眼睛明察秋毫,难道看不出那位言官的身躯早已是摇摇欲坠了吗?可是,他沉默了,任由刑部、宗人府将大不敬的罪名加予这位言官。
大不敬列于不赦之罪,满门抄斩,九族流徒,入贱籍。
那名礼部官员按此定刑,言官则稍轻些,父皇赦免了他的家人,仅让他一人问斩,其他人全部流徒西北。
事情应该结束了,可是,事实上,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我被册为裕王后三个月,也就是迁陵之事结束一个月,嫡皇子暴病不治,皇后闻讯晕倒,朝臣请求父皇彻查,父皇居然以宫闱之事与卿等无涉驳回所有奏章,朝野哗然。皇后在嫡皇子安葬时,扑在棺椁上,不让下葬,只让父皇更为厌烦地拂袖而去,我与所有的皇子一样,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继续站着,还是跟父皇离开,直到父皇冷言:“四皇子又不是东宫太子,轮不到你们在这儿尽君臣礼数!”我们惶然告退,皇后也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父皇。
在离开嫡皇子的停灵之殿时,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喊,我确信那出自皇后口中,我们所有的皇子都加快脚步离开。
因为皇叔的病情,我一直在皇宫与睿王府之间奔波,所以,我没有听到朝廷上的传言,等到知道时,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是皇兄前往封地的日子,这意味着他放弃了皇位,其它皇子尚小,只有我去送他,他上马前对我说:“三皇弟,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我愕然,却听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不想重蹈嫡皇子的复辙!与睿王不和的并非只有皇后,我不想我的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皇兄早已离开了。
那时,我不敢相信皇兄的话。皇叔再如何权重,也不敢对嫡皇子出手吧?这可是与弑君差不了多少的事情啊!父皇怎么会容忍?可是,我又不能不承认,皇叔是唯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皇叔对皇后的耐性早在迁陵一事中被耗光,单看这半年来,所有皇后一系的朝臣非罢即贬,便知道皇叔已经没心情与皇后争执了,而嫡皇子是皇后一系的护身符,若是嫡皇子尚在,皇后一系不至于在面对皇叔的打压时毫无还手之力。
父皇应该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会那样坚持不追究此事?
皇朝史官也是如此认为,可是,那只是一家之言,于我,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我从未求证过,在父皇与皇叔过世后,此事也无法求证了。
嫡皇子与其他皇子不同,一出生,他就被所有人当成未来皇帝对待,皇叔对其他皇子都很好,包括皇兄,对嫡皇子却是很不喜欢,很冷淡,甚至在嫡皇子过世后,皇叔仍以“过奢”为由,一次次让礼部修改丧仪,皇后在安葬嫡皇子时的哀号大半是因为那过于简朴的丧仪。
这应该是皇叔身上承自夏氏血统的表现。夏家的人是很会迁怒的。在我幽禁太后的同时,永宁王对太后的家族与所有附庸进行了最彻底的封杀,甚至在一年后让太后的家族失去了世族的身份,连我都觉得永宁王做得过份了,可是,面对那份完美的证据,我无话可说,永宁王在我沉默以对时,淡淡地说:“臣只是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为负责。陛下,夏家从未违逆过睿王殿下的命令,因此,太后敢提出杀减圣烈大皇贵妃的仪制,也就应当有面对永宁王府全力对抗的准备。”
也许,对皇叔来说,身为皇后的亲子就嫡皇子最大的罪过。
为了保护圣烈大皇贵妃的尊荣不被侵犯,皇叔可以将皇后毒杀我生母的证据收藏几十年,直到死都不告诉我,只是交代永宁王在必要时交给我,正是那份证据,让我对太后完全失去耐性,再也无法容忍她的存在,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幽禁至死。
面对皇叔的心计,我无法反抗,却不能不因为其中流露的不信任而伤心。
皇叔姓阳,可是,他最想守护的是母亲的家族,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即使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在这件事上,我只是个棋子,就像章懿皇后被幽禁时的冷嘲一样:“你不过是睿王用来保永宁王府的一颗棋子!”
在这件事上,皇叔不信任任何人,包括父皇与我,他小心地算计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份情感,因此,他成功了。
我却无法不伤心,无法不气愤。
可是,我能对皇叔做什么呢?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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