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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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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兴国两手攥着拳头举过头顶,前后晃动胳臂,小声说:“多好的机会呀,老天帮我们报仇啊。”我顿时心花怒放,俩死对头和蜂子窝巧合凑在一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立刻招手把三个人唤过来,“蔫吧跐溜的,蹭过去把蜂子窝捅了,千万别让那俩家伙明白过味来!” 李天俊说:“好,好,好!捅了就跑。等俩‘朝种’反应过来时,蜂子早攮上他们。”我对他说:“你去。”李天俊赶紧把那张小丫头脸躲到宝春瑞的身后,说:“我不去。”我对段兴国说:“他完蛋!段老二,你去。” 段兴国嘴里像塞进一根茄子直喔喔:“我——我——”我来气了,“主意是你出的,啊,装完弹药让别人放炮,就你贼。找个棍子来,我捅!”

我明白:没人去。宝春瑞的大蒜头鼻子连气都敢不出,地主羔子缺少底气,人就像站着死一样,别指望他去。都不是害怕马蜂子,捅过的蜂子窝多了,谁没捅过。今天这是捅蜂子蜇人,谁都掂量掂量。我也不愿意去,可是放不下那颗报复的心,这颗报复之心已跳动多日,不想等上十年,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捅!棍子递到我手上,不接都不行,喊了半天不敢去,那多掉价多丢脸啊?人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狠狠心一咬牙我豁出去了。

我把棍子藏到身后,贴墙根儿溜近厕所,然后,若无其事地沿着枣树墙靠近。眼睛余光瞭着树下的俩人,心里很复杂,难说盼望俩人是待在树下呀,还是尽快地走开。两个人头靠在一起,在嘟囔什么我也没心思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二人身后,找了半天没发现蜂子窝,回头看看段兴国,见他比划着自己的眼面。我回头平视,吓了一大跳,蜂窝没在想象中的高处,就在眼前,好大的一窝。蜂窝足有头号菜碗大,上面满是黑环间黄环、梭子腹、黄翅、黑胸、大泡眼的细腰大马蜂,蜂巢面向下,蜂子抓着巢面后背向下腹部朝上爬着,触角悠闲地摆来摆去。

我赶忙后退,估摸好距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中的棍子捅向马蜂窝连接树枝的细根处,蜂子窝掉了下来,我扔了棍子扭头就跑。愤怒的马蜂子全体起飞,蜂子炸窝了。

一溜烟跑进门洞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回头,看见一点黑影射向我,左眼睛下面一刺疼,用手一拍掉下一只大马蜂,落到地上,它还佝偻着身子,竭力挣扎要起飞,我抬腿一脚抿死它。心里这个恨哪:“受害者一大群,就你一个出头,贱儿贱儿的当急先锋蜇我,我整死你!”

操场上的人早已经炸了窝,风卷残云般跑得一个不剩,各自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等到段兴国、宝春瑞和李天俊围拢过来,我的左眼睛底下像贴块东西,上下左右看什么都碍事,半个脸胀呼呼一跳一跳地痛,一会工夫眼睛就剩一条缝了。段兴国指着我左眼说:“太像姜宏伟了。”我喊道:“滚蛋!”

课没上,让段老二替我请假,赶快跑回家,擦过二遍碱水,又糊上一层大酱。左眼红肿全部合上,想睁也睁不开。

就是这模样,第二天,一只眼睛盯着路去上学,这个别扭劲儿,半个脸发热发木。本来怀着一丝希望,不至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吧,两个仇人有一个陪着我肿痛就值得。一打听就我挨了蜇,仇人啥事没有,不过是吓一跳疯跑一阵,马蜂子连翅膀都没扇他们一下,更别提达到捅马蜂窝的目的。我心里充满了无名的邪火,想赖又赖不到谁的头上,发泄又找不到具体的目标。最来气的是那两个人趴到我的脸上摇头尾巴晃,笑着问:“疼吗?很疼吗?,疼你就哭出声来,哭会好受一点。”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谁见了我以后,脸上都带有隐隐的笑意,那想笑没笑的表情二傻子都能看懂。我说:“谁再出这种馊主意,我就把马蜂子塞进他脖腔子!”可气的是段兴国听完我的话,扭头偷偷地乐,我一看他,他强闭上的嘴比哭还难看。

还有,刘老师整天盯着我:“你再用左手写字,每天放学,晚回家在我这改。你这作业都不如比你小一岁的表妹,重写。”

耳朵、眼睛、鼻子都会说话的表妹田春芳总是看我不顺眼,鼻子一哼,嘴一嗤,头一扭,俩小辫一起甩过来,嘴里总嘟囔一些听不真切的话,只能听个头或者尾,她旁边的人还笑,我认定她是在阴损我。如此,三次过后,我实在忍不下去,心里想:“小丫头片子,我爷爷是你爸的舅舅。虽然你奶奶去世了,可那终究是我的姑奶奶呀,好歹我也是你的表哥,我招你惹你了,干嘛呀?尽和我过不去。”

放学后晚饭前,我跑去她家,找三大爷三大妈说道说道,自己觉得凭这张利嘴现抓、现逮个理由就足可以把不是说成真理。

错!错!错!田春芳那小嘴就是点着的一串小鞭,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扔过来。我成了一只二梯脚,叮咚响两下过后,人家还在那叭叭叭地炸个不停。

三大妈笑着说:“小光,你说你就这点脓水儿,惹哪门子的不自在。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这话分明是在欣赏自己女儿的表现,一番交锋之后,我反倒矮了她半头。

田春芳用一根手指点着我数落:“你就是‘没事找事’、‘狗仗人势’、‘公子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挨蜇的货色’、‘聋了吧唧的。’”其它的话都能忍,就最后一句,她要是男生,我一拳就揍歪那张嘴巴。我扭头就跑嘴里高喊:“怕你啦,怕你啦。没打到黄鼠狼,反倒惹一身臊,还不如让大马蜂蜇一针好受。”一路跑着,这个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

我的三大爷田宝良觉得有意思,晚饭后专程到了我家,对炕头的爷爷说:“大舅,给你们讲个故事。”还招呼在外屋干活的妈妈,“褚彤君你也来听听,是你儿子的故事。”他把家里的人都喊遍了,“舅母、小福都来听一听。”

我说掐豆角子花挨马蜂子蜇的谎言不挑自破。

大爷田宝彦一家人肯定知道,一年里有三百天来我家串门子的老叟田宝坤肯定知道,住田宝坤隔壁的大姑也知道,这下子好了,一天之内村里的亲戚们全知道了。

我在旁边一声不吭,暗暗发誓不再去招惹表妹。自己找安慰,心里转向另外一件事,盼望三姑快点回家,三姑胡乱地吃了一口晚饭就去大队部参加基干民兵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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