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慈恩寺
四月里天依旧有点冷。
位于京都偏僻巷子里京都综合类技校,如今更名为万民技术学院学子们却挥洒着汗水，有几个还脱赤膊上阵，在蹴球场上狂奔。
他们正在打蹴球。
这里学生从十六七岁到三四十岁皆有,入学已经有两个月了。
教数学一位翰林院老先生从这里路过，见了场上人紧张踢球,场下人振臂高呼，便情不自禁笑道：“我禹国学子,该如是。”
他旁边年轻人就道：“可人也着实多得拥挤,皇太女殿下还是太心善了。”
而且学生还在不断增加。本来说是收一批就算,结果来人太多——有因为离京都远,千里迢迢赶路过来,一听都不能参与考试,便哭得好像死了爹,抱着学院门前柱子就不走,因哭实在是惨,便有人将这事说给皇太女殿下听,皇太女殿下心善,便说三月前，只要通过考试都行，便足足收到了七百个人。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为了能供上这些人吃穿住行，皇太女殿下特意将万民技术学院旁边铺子宅子都买了下来，索性将这里变成了技术学院一条街。
原先定下来教室和宿舍肯定是不够,必定要扩张，于是后面多收人便先拥挤在其他宿舍里，等到属于他们宿舍和教室修缮好了，才能移过去。
正抱怨着,突然，一个蹴球踢了过来，年轻人变唬着一张脸，将那踢球学生吓得半死，喊他：“胡先生。”
胡先生叫胡刚，从去年就被选出来跟着雪生姑娘一起学习，如今毕了业，就到技术学院里来任教。他这个人，总是一脸严肃，上课动不动就要大吼几声：怎么这个都不会——于是众人见到他，无论是年纪比他大还是小，都难免有些怵他。
还是老翰林先生道：“好了，好了，将蹴球还与他吧，你我今天还要去参加这次教学研究大会呢。”
教学研究大会，顾名思义，就是教师们聚在一块，研究下一步教学任务。因为不是同时开课，所以教授内容也有不同，便时不时要通通气。
老翰林周鑫自小就对数术感兴趣，这些年，私下一直有研究，后来在万民图书馆偶然看见皇太女殿下所出“阿拉伯数字”，惊为天人。于是日日夜夜捧着那本小学生奥术大全看了一个月，最后书也不修了，坚决投入了皇太女殿下为他所写各种数学大全知识海洋。
半年后，又被皇太女殿下任命为这所技术学院院长，给予院长称呼，并且教授数学。
这活他干津津有味，有时候连家也不回了，就睡在学院里。
胡刚是很佩服周院长能力和奉献精神，他道：“这群小子，还跑来蹴球，有这时间，就不会多记几个公式吗？”
周院长笑起来，“何必如此苛责，今日是沐修，放松一会罢了——难道你忘记了，去岁你在雪生姑娘手下时，也是如此被她说这样不成那样不成？最后还不是好好，也成了胡先生了。”
胡刚便红了脸——也确实，他之前见到这些数字和公式时候，也是满脑子头疼，被雪生姑娘忍无可忍说了了笨。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皇太女殿下特意为他们书写“众先生办公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都是如今禹国学识最丰厚之人了。
见了两人进来，便也站起来行礼，一个人拿着时政报纸给周院长看，“院长，您看，这是今天简体字。”
今天一共出了三十个。这三十个里面，大多是简单化去了现今字体里繁琐笔画，只留下了精华，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无疑，那些不会认字人去记这些字，就要简单多了。
他嗯了一声，道：“你们教案就用这些字去写。”
技术学院人，是得皇太女恩典才能在此学习一群人，自然要学习皇太女殿下推出字体。只要这些人无形之中接受了简体字，那推行起来，会更加便利。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里，你想要学知识，你就要学简体字，就是这般强买强卖，知识在他们手上，就问你们要不要吧？
何况，这七百个学生里面，还真有不认字，学这些字，就快很多，也跟得上进度。
众人点头，然后又商讨起农学院那边，是不是还要格外隔断出一些田地出来做实验田，周院长点头，还道：“我待会进宫，还要跟皇太女殿下提一提，请沈离沈公子以及雪生姑娘一个月好歹来一回，为咱们，也为现场学生们解惑。”
胡刚就紧张极了——没错，因为他之前也是个差学生，所以见着先生就紧张。
然后开完会，再出去看见那些蹴球学生们，心里就顺眼多了……嗯，算了，同是天涯差学生，相逢何必天天怼。
因为是沐修，所以开完会后，就开始回家，路过医学院时候，又想着是不是要进去跟一位朋友说说话。
他那位朋友，就是于太医手下学生，是亲自跟着于太医学习人，算是关门弟子，唤做柳琦。
柳琦……同样是于太医手下最笨学生。想当年，他们两个认识，还是雪生先生介绍。
“你们都是成绩最差，便相互交流交流。”
这有什么可交流，柳琦跟胡刚羞愧脸通红，不过倒是也彼此交上了朋友。如今，柳琦也进了京都万民医馆做大夫了。
胡刚感慨着时光飞逝，准备进去等柳琦下值后一起喝点小酒。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见一个汉子拿着一把斧头，竟然朝着柳琦砍过去。
胡刚大惊，好在旁边人也及时发现，柳琦自己学过几招，往后面躲了躲，一把将大汉斧头踢走。
“这是怎么回事？”，胡刚连忙过去，心惊肉跳，“这是什么人？”
柳琦也不知道。不过，他仔细看了看那大汉脸，还是认出来了，皱眉道：“我记得你。你母亲昨日去世了，你不去好好安葬他，跑来这里做什么——你想要杀我？”
那汉子愤怒大喊：“就是你杀了我母亲，她明明还有救，明明还有救？”
柳琦明白了。他也气极，“既然还有救，你为什么不去救你母亲？反而还要来怪我？你母亲从山上跌下来，腹部被山下树杈子戳穿了，你将人从树杈上提起来，又背着人跑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将人折腾死了，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到，你母亲到医馆时候，已经咽气了，神仙难救。”
那大汉却不听，只一口一个：“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胡刚大怒，上前一巴掌打了过去，“大夫本职是救死扶伤，不是跟阎王抢人，你母亲死了，不是大夫责任，你反而想要将大夫杀了，着实可恨。”
柳琦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让人把大汉送衙门，然后去跟别病人解释刚刚事情，安抚众人，最后，才有时间跟胡刚说，“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想要袭击大夫人了。”
胡刚便道：“这不是小事，你跟于太医和章先生说了？”
胡刚摇头，“最近，章先生和于太医接了皇太女殿下旨意，要研究一种叫做牛痘药，正在闭关，我哪里好为了这种事情去打扰他们。”
但是这种事情，难道就不管了吗？
柳琦道：“我们已经请了护卫，想来会好一些。”
胡刚却气不过。发生这种事情，柳琦没时间跟他去喝酒，且最近春日里，发热咳嗽客人多，他下值了也不能走，有些病人还要他亲自去诊断才行。
胡刚就很担心他。
“你也要注意休息啊，别将自己累坏了。”
柳琦答应了，胡刚便唉声叹气出门，他自己一个人，就去茶馆里听书。这里说书先生正在说最近出来简体字。
如今，普通人想要学习简体字，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万民广场，一个就是说书先生茶馆。万民广场那边有宣传部人，早上固定抽取两个时辰在那里为大家解惑，但是过时不候，所以，整日开茶馆，就成了稍微有银钱人争抢要座位地方。
毕竟穷苦人家可花不了银子来茶馆吃茶，只能守着万民广场了。
柳琦听了几个字，觉得这说书先生口才很好，将字体讲解简单易记，又觉得口有些渴，便请小二上一壶菊花枸杞茶——传闻这是皇太女殿下喜欢喝。
谁知一转头，就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天爷！好像是皇太女殿下！！！
即便她戴着斗笠，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胡刚就激动搓了搓手，想上前打招呼，又不敢，怕皇太女殿下是有事情才来这，自己反而打扰了她。
不过，在他靠近时候，其实折青身边隐卫已经注意到他了。且他刚刚目光太过于热烈，折青也是能感受到。
于是朝他招了招手，见了他，然后想起来了什么似道：“是你啊。”
她记得这个人。有一次她去找雪生，就听见雪生那般好脾气人在那里骂人不长记性，骂正是眼前这个人。
她笑道：“你如今可知道了为什么下雪天要比融雪时候冷了么？”
胡刚就知道皇太女殿下在逗他了，连忙道：“臣已经知晓了，融雪时候才更冷。”
折青：“你倒是不入我陷阱——来这里喝茶？”
她像个老朋友一般跟胡刚叙旧说话，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将胡刚说激动想哭，但是转瞬，他又想起了刚刚事情。
他本来是想等下回见到雪生姑娘时候，跟她提一提病人亲人总是想杀大夫打大夫事情，然后请她跟皇太女殿下说。
——如今，他自己遇见了殿下，要不要直接说？会不会太唐突了？
他犹豫看向皇太女殿下，看一眼，低头，纠结极了。
折青就好笑道：“你是有什么事情么？但说无妨。”
胡刚就这般那般说了出来，一边说还一边道：“殿下——您是不知道，那人就拿着斧头，直接砍了下去，若不是柳琦跑快，身边还有人帮着，早就被砍死了。”
折青听完脸色也变了。怎么医闹之事，自古到今，都屡禁不绝。
她第二天在朝堂上专门说了这事情，跟刑部尚书商议后，将医闹定为重罪，并为万民医馆提供了专门衙役。
再者，再进医馆，便不能带利刃进门。
条条框框，将大夫们保护起来，她才舒了一口气，对禹皇道：“儿臣辛辛苦苦，将这些大夫养出来，将他们送往各州，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被砍被打。”
禹皇点头，“这些都是人才，不可辜负，更不可被别人欺负。”
两人又说起技校事情。
禹皇道：“给你八个伴读，你只启用了秦宽和莫启两人，还有六个，你好歹也管一管。”
这六个人名声不显，才能一般，折青倒是将他们忘记了。不过，去岁时候，她就让他们不用来宫里读书了，其中一个叫吴梦杨人，还考进了技术学院里学习农科。
禹皇提起这六个人也不是无故提起，道：“他们父亲还是可以重用，不然，也不会是他们来做你伴读。朕意思是，即便你看不上他们做面首，便也面上亲近些，好歹将人时不时招进来问问话。”
折青就道：“父皇不是委以他们父辈重任了吗？女儿这里……”
她说着说着就明白了，道一句，“如今……有儿郎在儿臣这里任职，才算是有前途？”
禹皇就道：“你看看莫启跟秦宽，你就知晓了。你如今可是财神爷，还能自己造出无数衙门和新奇东西，报纸，宣传部，莫启和秦宽两个人，年岁才不过十七八岁，如今已经是京中翘楚，谁见了不眼馋？”
自己有用，也希望儿孙能有大作为。毕竟秦宽那般，皇太女都发现了他为数不多优点，弄过去搞宣传了。
皇太女，有识骨相本事，谁不想被说一句：骨骼惊奇？做梦都想好吗！
于是折青明白了，她是个香饽饽，谁都想来蹭一下！
便抽了个时间招吴梦杨进宫，表示关切，干巴巴道了一句，“如今可好？”
吴梦杨心里十分激动！他颤抖着声音回了句轻轻话，“回殿下，一切都好。”
折青就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唠家常，便索性问起技术学院事情，从上课做什么，学了些什么，到下课有没有休息，最后，还询问了食堂菜肴可好吃——就跟他爹似。
吴梦杨就战战兢兢一样样回答，最后还道了一句，“殿下，沐修时候，我们还会蹴球。明日还有一场蹴球赛事，是农科院跟理科院。”
折青就想了想明日事情，好像能抽出半天时间出去。她问：“是什么时辰？”
吴梦杨心中升起一股期待预感，“未时一刻开始。”
那就是下午一点多啊。
折青点头，“本殿还没见过蹴球赛，既然如此，我可能去看看？”
这可真是上天掉下了馅饼给吃！吴梦杨哪里还敢想有这种好事，连忙道：“可以可以——不过，殿下，您要是去，臣就得将这事情告诉周院长了。”
折青无可无不可，“不用如何准备，本殿只是去看球赛……阿不，蹴球，其他不必在意。”
但是再不在意，皇太女殿下亲临，还是要在意。吴梦杨家也没回，就跑回学院去见院长，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说出来，道：“先生，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
周院长却道：“只好好在场人就好了，闲杂人等，不准进来。”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亲自去布置场地，亲自去发明日进场牌子——是，要有牌子才能进，这还是皇太女殿下弄出来规则呢。
然后，便是吩咐各位先生们，明日有时间就来，没时间也不用到，“毕竟皇太女殿下只是来看蹴鞠，不是来看我们。”
但是，这可是皇太女殿下啊，这些现在做先生，哪个都受过她恩惠，所以纷纷表示不仅自己要一个座位，还能带家属吗？
家属可以带多个吗？
同样事情，还发生在学生之间。知道吴梦杨请了皇太女殿下要来看蹴鞠后，明日要上场踢人激动说话直哆嗦。
一些人已经摩拳擦掌要表现自己了，一些人却担忧自己踢不好，在皇太女殿下面前丢脸，也怕给整个农科院人丢脸，在商量要不要退出，换踢好来？
这人刚说完，就有同伴拉了拉他手，小声道：“你胡说什么，这可是在皇太女殿下面前露脸机会，多是有人想要，你既然有了这个机缘，就不要浪费了。”
说要退出到底舍不得这个机会，听了这个劝，便立马不说退出话了，于是饭也不吃，到蹴鞠场上去练习。
练习不仅仅将是他一个人。
吴梦杨还想跟先生申请明日上午不上课直接去练习踢蹴鞠，被人拉住了，道：“若是本末倒置，是要被说。”
吴梦杨叹气，“哎——真是紧张又期待。”
于是，第二天上午便怎么样静不下心，一颗心分成两半用，好在先生也知道他们现在心情——实不相瞒，他自己也是一颗心两边飞，现在讲课也讲不下去了好吗！
时间难熬，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便早早去蹴球场上坐着等。
折青到时候，这些人皆已入场完毕，就等着她过去了。
周院长引着她往前面去，欢喜道：“这些孩子们知道您要来，估计昨晚都没睡好。”
折青理解他们。要是谁上辈子跟她说，她要去见□□，她也激动夜不能眠。
蹴球场其实还是她在工部修院子时候，专门做出来，其实就是一个体育馆。按照后世模样，座位是梯田形状，但是因为现在技术原因，还不能做成遮顶，所以只能露天。
不过，这也已经是一座难得古建筑物了，要不是这里不能旅游，相信每个来京都人都想来看看，就好像她上辈子总想去鸟巢看看一般。
哎，时光飞逝啊。
她走向台子上，底下已经跪倒一片了。折青叫起，然后坐下，跟周院长道：“这些事情，本殿都不懂，你们自便就可。”
周院长点头，叫了人下去传话，然后就见那人拿起一杆红色旗子摇了摇，下面人就接受到了消息，立马开始做准备，开始蹴鞠了。
底下踢激烈，折青其实……嗯，其实有点看不懂，她以前就不懂球赛，如今还是不懂，来路上还问了点蹴球规则，就被其他事情占据了心神，因此到现在，还没了解透彻。
于是，便一边看，一边让小宫女解说，这才知道原来刚刚两方已经交过好几回手了。
她问：“目前是哪个队占上风？”、
小宫女：“是理科院。”
折青就笑：“他们都很不错。”
朝气蓬勃，是正常学校里模样。
蹴球完，她亲自下去跟两个队人说话，问问他们在书院生活，还有没有想增加设施设备，以及对书院有没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
但是大家哪里会说，于是就都点头点头，折青就觉得自己突然冒傻气了。
然后特意将吴梦杨招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便打道回宫了。
回去之后，她自己反倒是笑起自己来：刚刚她就好像一个领导视察，已经是老干部画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