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孤城喋血(7)
“那边——那边是什么东西!”箭楼之侧,仅剩的两名女真亲卫早就已经因为震惊而顾不上理会这些冲出来的宋人辽人。他们其中一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看了看箫楚依,又瞧了眼谢槐安,只希望这两个看起来多少懂点鬼神之道的家伙,能给自己一个可以理解的答案。
“虫草花,这东西怎么会直接开在城中……”谢槐安借着纷乱的火光自然也是遥遥望见了那地底钻出来的巨大怪物。那东西如同幼虫的茧一样,在破土之后层层地展开,泛着血色光亮的根茎从中生迅速生长。伴随着鼓点一样节奏分明的心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缘着残存的建筑向上生长——然后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刺耳尖啸声。伴随着这叫嚣,他们分明地看到这株虫草花的周遭空气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瞬间压住了周遭的万鬼咆哮。
那一瞬间,这个曾经的桂清阁暗桩,后来的西军逃卒一下子感到自己身上的血凉了一半——如果城外那铺满整个雪原的活死人扑城,不过是为了牵制住女真残军有限的战兵,真正破城的杀招是城内这株正在绽放的虫草花……
想到这里,他几乎不敢再往下细想,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要对抗的,不是桂清阁认为的一场天灾,而是一场战争!
曹凛一行人被那怪物所震慑,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有箫楚依别别扭扭地蹭到他身旁,死死地盯着那泛着死气的诡异植物,却又明显是在对他说:“这花都是开在大山深处、地底最阴寒的地方。如这样发疯一样钻出来,根本活不了多久!而且它现在长得速度太快了……快得没有道理!”显然她对这株植物的了解远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女孩说完本能地看向谢槐安,似乎是觉得这整个城中也许只有这个自称是皇城司暗探的家伙多少懂一点这些东西。却没曾想这个看起来和秘法有那么些许关系的宋人居然说话间已经利落地放倒了两个监视他们的女真人。而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已经被盯上,那宋人密探清瘦的脸上居然有了些笑意。他小心地将被敲晕了的女真亲卫放倒在城墙上,然后方才说道:“这城肯定守不住了,小丫头,走之前,敢不敢跟我干一票大的!”
……
“走?走到哪里去!”虫草花的血红色阴影之下,女真重将银术可盛怒地斩杀了一名不知死活凑上来劝他难逃的千夫长。他自己擎着那面残破的将旗,另一手扬刀,拼了命地稳住军心。小股兵士在他的组织下,学着刚刚在城下般模样,掷出火把要去点燃那可怖可畏的巨大虫草花。可那些从街巷中爬起来的尸体缠住了他们,他们推倒院墙,从意想不到的角落扑出来,眨眼间就将女真人被拉得过长的甲士队列给搅得混乱不堪。饶是这些女真军士中相当数量都是银术可手里最嫡系敢战的铁浮屠,也被这样的突袭给打乱了步调,近千人的队伍被坊巷阻隔开来,只得各自为战。
事实上,银术可已经预料到了这座孤城的结局。刚刚那虫草花从地底钻出来的时候他就听见周遭的城墙发出疯狂的叫嚣声,知道这小小的军城,就算是军资颇丰却也是绝难以守住。更何况如今那些发狂的行尸三面来公,还有这等邪佞之物,给他来了一个中心开花!
或许自己真应该听从那个宋人密探头子的建议,就带着身侧这些铁浮屠向南踏出一条血路!就宋人那些烂军队,又怎可能拦得住他!可那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闪现了一下便被甩开——他们女真军兴这么些年,何曾出过弃军逃生之将!
“铁浮屠,随我出战!”他强压着自己惊惧不已的战马,只犹豫了片刻。当见得又一队甲士的喊杀声渐渐被“嘶哈——嘶哈”的行尸嘶吼所取代便下定决心。此时他的身后只聚拢了不足五十重骑,可这街巷狭窄,再多的重骑也施展不开,而再耗下去,怕是自己手头这仅存千人队也要变成那遍地行尸走肉。
街巷周围半数的民房早已被震得垮塌下来,这些铁浮屠骑兵趟着废墟向前,根本无法提起马速。与其说是冲锋,不过是仗着浑身的铁甲和马力硬生生地从那些行尸群众趟过去罢了。银术可被包裹在冲锋的骑军中,自有悍不畏死的忠心亲卫挡在前面替他开路,让他有功夫出神地盯着头顶那泛着红光的怪物——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液顺着根茎流淌,巨大的肿瘤可怖地分布在周遭,顶部的球茎还在向四围喷洒黄绿色的孢子,让周围的空气有一种奇异的甜味。
这株巨大的虫草花,浑身上下散发着血肉和死亡的气息,可怖可畏远非他们在城外烧毁的那一株可比。寒风不断从甲叶的缝隙中灌入,让他的头脑变得无比清明,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了——前方的火光与烟尘中开始有更多披甲的甲士死而复生,它们甚至会遵循生前的本能挥舞手中刀剑。甲胄军器再加上活死人的疯嚣,让他们这队骑军的推进更加艰难,几十骑被挤在街巷之中,只有最外面的骑士能拿手中军器拼命地砸向那些扑上来的行尸,借着红光,他甚至觉得有自己能够看到稍远点的地方有行尸在笨拙地排出堂皇阵列,等待他的挑战。
面对这等诡谲的战场,银术可反倒是激起了心底最凶顽的血性。如今北地已是一片死地,女真帝国支离破碎,这已经是他们赌上一切的战场,不冒绝大的风险如何会赢?而他完颜银术可又如何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