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红叶古寺(8)
沈迟没有跑,也不觉得自己能跑得过那煌煌天雷。
他只是站在那里,认命似地看着这场奇诡的秘术之战走到了终局,即便是身在桂清阁中,能见到这等秘术搏杀的机会也不算太多。激荡的魔力散去,李墨染那身雪白的狐裘已经半身都染上了血,她捂着伤口走到沈迟的面前,剑上再没有了电光闪耀——为了这一剑之威,她也并非全无代价。
她的剑抵在沈迟的脖子上,剑锋锐利还带着些雷霆的余威,刺破了他的皮肤。可两个人对此都是毫不在乎。
“继续,将你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第一次,李墨染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这书生已经揭开了秘密的一角,十六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与真相如此接近!
沈迟同时见识了她的冷漠和狂烈,此刻竟也揣摩不出她心底是平静还是愤怒,最后也只得舔舔嘴唇,笑道:“知道了真相,你们可就再也退不回去了。”
“十六年前,我就已经退不回去了。”李墨染冷冷地回答。
“好吧,若是一直向前回溯,那该是唐乾符五年的事了……”沈迟也不管剑锋就在眼前,竟然往雪地上一坐,就地开始诉说。
“那一年黄巢乱起,荼毒江、淮十二省,甚至一度攻入长安。唐军精锐接连败于黄巢,引起朝廷震动。有溃兵回报,他们与之交战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活物!他们本就是死人,就像是那些秘术师们的驭尸之术。乱军不知从哪里掌握了大规模炼制尸傀的办法,让这些已经被杀死了一次的东西再度醒来,成为供他驱策的大军。已经被杀死一次的人,很难被再杀死一次,这是黄巢最初的想法。而他也确实因此势如破竹,甚至兵临长安。”
当谢槐安和沈迟讲出那些陈年秘辛的时候,夜子语的声音也在桂清阁的阁顶回荡,清冽冷漠,如同一杯冰酒。“只是后来,这些尸傀失控了……他们成为了嗜血的东西,撕咬能见到的一切活物——并且让被咬到的人最终也会变成他们的样子。”
“那种东西,桂阁的秘术师们称之为行尸、灵隐寺的高僧称之为尸傀、苗疆的蛊毒师们称之为黑羊。刀兵箭雨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作用,即使是受到重创也不会止步。只有火焰将它们烧成灰,可以彻底杀死这些东西。”随着她的讲述,赵构这个年轻的蜀国公心也越来越沉。那个他一直以为是财源的桂清阁,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而以赵家人天生的性格,他对这样的事情本能上是想要逃避的。但是秘阁之中其余的人却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态度恭谨得无可挑剔,可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离开阁顶的唯一退路。
“——后来,有人发现黄巢乱军起事之前,总会在城边的林中出现巨大的虫茧,他们将之成为虫草花。这东西里面蕴藏着蛊毒,一旦爆发就会传染整城的人,这才是黄巢之乱流窜十二省的真正原因。初代阁主顺着这条线索追查黄巢的驱役死者之法,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来这个祸首,也不过是个傀儡,他早已经被那东西侵染。那些来自地底的东西——它们在黑夜中盛开,如同随风飘荡的柳絮,将种子播撒进人的体内,进而侵蚀人心!
这一场尸乱最终结束于李唐皇室发动的一次蛮勇突击。他们似乎找到了那虫草花的母体,集结了来自中原、西域与苗疆的能人异士和三千禁军杀入了地穴。这些人无人生还、却也不辱使命。只是——这两百余年来,总有些知晓秘辛的疯子在蠢蠢欲动,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这一切,无时无刻不想那虫草花再一次重现世间!”
“夜阁主的故事……奇诡神异……”赵构的手开始抖得有些厉害,他作为皇子,自然也是有先生教授过前朝历史,他知道李唐平定黄巢之乱用了二十五年,那个偌大的王朝也为此送掉了最后一口气。可他却不知道,那史书寥寥数语背后,被掩盖的究竟是怎样的妖魔。而他这一个闲散富贵的皇子,本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妖魔的。
“那桂清阁……”他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还想去问幕后的真相。
“黄巢之乱结束后两百四十年,桂清阁四处奔走,寻找虫草花开的地方。我们堵住了那些东西重返世间的每一个机会,可是它们发作的却越来越快。”夜子语的语气有些无奈,“小公爷,有人在刻意散播虫草花的种子!桂清阁本想让属于无间地狱的东西,永远地被锁在地狱中。但我们到底还是锁不住人的心!”
“虫草花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十六年前的衡山。可奇怪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受侵染的人。甚至,连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夜子语沉吟了一下,“当年有卷宗记载,第一个赶到的应该是桂清阁在衡阳城的分号掌柜,他看到衡山问剑阁的火起,便带人前去探查,一行三人于当日丑时三刻抵达山门。他们没有走到问剑阁,而是自周围的竹林里带回了一样东西便匆匆折返……”
“那这个掌柜现在何处?他带回的东西又是何物?”这下轮到了苏烨,这个商人急切地问。
“死了。我昨日得到消息就去查过,那三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衡阳分号的掌柜在第二年意外溺亡、剩下的二人,一人死于肺痨、最后一个后来不知怎么去到西军里讨生活,死在了白沟河的乱军之中。至于他们带回的东西……卷宗上语焉不详的提及,说似虫似草,有茧包裹,除此之外再无更多线索。只是后来,我听说这个东西也落到了皇城司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