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泪之日(上)
这天早上,远志三班的早读分外安静,到不是因为他们的纪律真的好,而是因为他们正在测试,而测试的内容,就是英语老师陈曦陵手里那被误认为是清明上河图的一沓大白卷。
你看黎铭远高兴得都哭出来了。
黎铭远对自己的英语能力是有数的,他这么一个英语渣滓,这么一个小测试都能把他按在地上蹂躏,尤其是意识到这卷子的长度比自己都要高,黎铭远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就在他满心不悦地在卷子上一通“胡写乱画”的时候,教室的广播器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警报声,全班人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黎铭远惊慌失措中还碰掉了自己的眼镜,眼中的世界顿时模糊一片,突然,他隐约看见一个人站了起来,紧接着,全班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黎铭远终于摸到了眼镜,眼镜腿刚挨上耳郭,他就赶紧站了起来,但他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问一问同桌杨思萌,就被她伸出食指嘘了一下,然后用食指在桌子上画了几下。
黎铭远一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今天是九月十八日。
耳边的防空警报不断刺激着鼓膜,把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们带回了那个充斥着血与泪的日子。黎铭远感觉自己的耳边似乎传来了飞机的螺旋桨声、炸弹轰炸的声音、人们绝望的尖叫声……眼前似乎就是惨绝人寰的地狱,充斥着血腥与尸臭的断壁残垣。
黎铭远突然忆起艾青的两句诗:“雪落在**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啊……”
黎铭远知道,默哀的时候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起来前段时间在《黎光时报》上看到的关于邻国军事演习的新闻,无论这么说,现在的世界看起来很和平,但是却一点也不太平,就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都会发生。
警报声逐渐息止了,黎铭远感觉就像过去了很久很久,眼前还朦朦胧胧有残酷的影像。
他记得以前有人做实验,找了一堆志愿者,让他们观看一张张播放山川草木照片,冷不丁放出一张尸体的图片,把志愿者吓得够呛,结束后再问他们,居然都觉得尸体出现的时间长一些,但其实所有图片的停留时间都是一样长的。黎铭远之所以感觉默哀的时间特别漫长,大概就是因为感觉到当年的恐怖吧。
可是,连黎铭远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学的时候也纪念“9·18”,为什么他从前就没有过这种感觉呢?
其实这个问题并非没有答案,就在不就之前,黎铭远才经历过残狼的袭击,当时他和白卓凡就躲在暗处偷偷观战,他见到了残狼的血腥厮杀和警卫队的顽强抵抗,他亲眼看到了巨狼是如何把一个同学的双腿硬生生踏为四段,把一个同学像扔垃圾一样摔在墙上,把一个同学的左臂抓得血肉模糊……开头巨狼对着他咆哮的场面和巨狼最后血肉横飞的景象交织在一起,黎铭远头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离每个人居然都是那么近,包括他自己,杨云辉差一点被生吞活剥的时候,他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心系他人的生命。
小学懵懵懂懂的他,没有经历过生死的考验,没有牵挂过他人的生命,纵使对于“9·18”有再多惨烈的描述,都没有对他的心灵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但是在黎光中学短短半个月,他就已经领会到了许多东西,他才真正对那些字里行间流露着鲜血的文字产生了共鸣。
从残狼的事件的惨烈里,黎铭远想到了“9·18”,但如果“9·18”的伤痛是一坛百年陈酿,残狼这一点只不过是一杯薄酒。
说实在的,黎铭远并没有看过几张“9·18”的记录照片,更没看过“9·18”的影像资料,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可以感受到当时沈阳城里的血腥气息,日寇的残暴、人民的绝望、军人的反抗。这是刻在每个**人骨髓里面最深沉的痛啊,即使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些孩子们依旧能感受到这份沉痛。
黎铭远还埋在当年的痛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笔下的那篇阅读题一字未动。
??
今天很冷,还下着濛濛细雨,似乎老天都在为这一天而哭泣,黎铭远裹紧运动服,打着伞到楼外去转转。
雨天出门尽管要冒着感冒的风险,有些人还是喜欢在细雨中漫步,就像黎铭远这样,不过今天他更多的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在这个曾经被血泪洗刷的日子里,还是肃穆一些为好。
如他所料,纵使是时间充裕的大课间,也没有几个人出来,这才让脚下挂着雨露的青草有了喘息的时间,不用害怕一双双淘气的脚的践踏。黎铭远在雨中默默地彳亍着,脑子里想的还是“9·18”。
一直走到警卫队办事处门口,他的思绪才被打断,几个同学押着两个人进了办事处,没过一会儿,董炽塬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连伞都没拿,任凭雨淋在他的身上。黎铭远连忙叫住了他。
“哦,铭远,是你啊。”董炽塬一路小跑到黎铭远的伞下,“云辉和小白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们啊,都在教室里呢,太学了不想出来。”黎铭远苦笑一声,“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呸!你是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董炽塬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你看见那两个人了吧,知道他俩干什么了吗?”
“干什么了?”
“呸!两个孬种,今天早上鸣警报默哀的时候,这俩人搁那儿讲笑话,在后面笑个不停。呸!早晚当卖国贼。”董炽塬义愤填膺地说道,“还算是**人吗……要我说,人模狗样,不知廉耻,他们班人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那俩货扭送到我们这儿来了,我都听不下去了,审出来好歹也是拘留或者关押一个星期,要我说就直接毙了得了,留着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看董炽塬怒火中烧的样子,黎铭远只能先安慰安慰他,虽然说交换一下位置,他自己也会这么生气的,但眼下正是纪念日,还是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生气了。
“对了,铭远,你没什么事要做的吧?那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干什么?”黎铭远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别人说这话还没什么,但是从董炽塬嘴里冒出来,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别多想,不是让你去做笔录呢,”董炽塬拍了拍黎铭远的后背,“你跟我去个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快的话上课前还能赶回来。”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黎铭远一边走一边问董炽塬。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你说小白这计划……行吗?”
“你最近练的怎么样?”
“还行吧,至少他不那么抵触我了,不过现在依旧没有和我说话的打算,正式的得到今天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