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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hapter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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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下仿佛燃烧着无尽的熊熊烈焰, 隔空炙烤着宫惟的元神,让他眼前发黑透不过气来。所幸徐霜策瞬间就把他接住按在了身后,全身上下迅速检查一遍, 见没有受伤才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肩头, 然后拉起他的手, 就要再下一次以身相代符文。

然而他一按之下,那个淡金色的“徐”字却并未浮起――以身相代法术需灌注极大灵力, 而此处已将所有人灵力压至极限, 连徐宗主都耗不起了。

他眉头一蹙, 还要再试, 宫惟却用力把手抽回去背在了身后。

徐霜策低声训斥:“不要闹。”

宫惟置若罔闻, 突然伸手把徐霜策衣襟稍微往下拉了拉,在他脖颈受伤处小心翼翼查看片刻,才小声说:“我不要你再为我以身相代了。”

他没有叫师尊,甚至没有用敬称, 说的就是“你”。

徐霜策呼吸停了一瞬, 肌肉微微僵硬, 少顷才重复:“不要闹,你……”

宫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把脸埋在他肩窝里, 闷闷地道:“不要再下以身相代术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虚之来回望着度开洵与白霰,惊愕之余被彻底弄糊涂了:“白真人为何会在这里?到底谁是定仙陵兵人丝一事幕后主使?”

白霰在面对旁人的时候仍然十分平和愧疚:“是我。”

“你?!”

这时度开洵张开眼睛,嘶哑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霰说:“十七年前。”

尽管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但此刻亲耳听到答案, 还是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心脏。度开洵足足停顿良久,才短促地笑了声:“所以这六千个日日夜夜,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你都在想着怎么为他复仇,每一次你看着我的时候都在想着如何要我的命,是吗?”

白霰不答。

度开洵终究意难平,问:“我魂魄直接夺了他的舍,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白霰脸色冰冷,他指间那段丝线极不寻常,灵力璀璨犹如黄金,将瞳孔映得森寒:“知道你为何挣脱不开这段兵人丝么?”

“……”

“当年你对我下撕心之诅的那个深夜,我本该立刻开始心裂而死。是澄风大人将自己的阴阳双元神活活剖开,用全部阴元神,炼出了这段灵力巨大的兵人丝。”

度开洵眼底不甘的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

十七年来他并不知道那个血咒早已应验,直到在金船上发现端倪,才如遭雷殛。但在巨大的震惊和绝望之余,却没有回头去想――正常兵人丝不可能抵抗住撕心血咒的强大法力,长孙澄风当年到底牺牲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长孙世家嫡系最强的天赋就是阴阳双元神,阳元神以剑证道,阴元神意控兵人。长孙澄风此举等于葬送了自己身为钜宗最强大的能力,顺带这辈子的修行也就到此为止,永远不可能有丝毫进境了。

撕裂元神,剜骨之痛,且事发突然无暇犹豫,那个男人真正是在一瞬间内就清醒地做出了决定。

“我的心脏与澄风大人元神想通,所以他死的那瞬间我便已经知晓一切,但十七年来你没发现丝毫异常,因为你想不到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做到何等地步。”白霰尾音轻柔却带着颤栗:“就像你永远也想不到,十七年前你藏在这深渊中刺杀澄风大人时,为何得手如此轻易――不是因为你比他强,只是因为他伤重未愈。”

度开洵的整张面孔都已经完全失却了血色,白霰笑了下,极轻地一字字道:“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人与你截然不同。”

?

众人头顶千仞绝壁之上,那一线天已完全变成了沉黑,此刻才不过申时。黑虹贯日天象不祥,外面的风雪应当已经极为猛烈了,以至于地心中都隐隐能听见尖锐的哨声。

柳虚之震愕之余,终于明白过来:“可是既然十七年前已经发现钜宗惨死,为何当时不说?”

“只要二公子不死,就仍然拥有我的一部分控制权,因此我元神与魂魄内设有重重禁制,甚至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求救的暗示。只有当主人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时,这项禁制才能稍微解除。”白霰沉缓地摇了摇头:“成为兵人就像被禁锢在了囚笼中,一举一动都无法自主……非言语能诉,亦非常人能想。”

柳虚之心下顿生恻隐,但转念一想又不对:“那你怎么可能是定仙陵惊尸的幕后主使呢?”

白霰浅色瞳孔映着兵人丝锋利的灵光,轻声说:“报仇心切,一念之差,与人勾结。”

“与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谁,甚至不敢肯定它是不是个人。”白霰迟疑数息,才道:“月余前某天,我无意间在水银镜中看见了一名鬼修。”

在水银镜中出现的鬼修。

柳虚之登时想起了自己险遭屠戮的数名弟子,神色大变:“你也中镜术了?!”

连徐霜策都眼尾一瞟而来,只见白霰点点头:“我知道它必定是阴邪之物,本不欲与其纠缠,但它却对十七年前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甚至让我亲眼看见了澄风大人……被刺杀那一刻的画面,然后才问我想不想报仇。”

时隔十七年再让白霰亲眼见证长孙澄风的死,用心之毒当真无与伦比,白霰怕是立刻粉身碎骨都肯。

果然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答应了。”

徐霜策问:“是他让你抽取一根兵人丝,放进定仙陵法华仙尊尸身内?”

白霰是钜宗道侣,利用身份之便进入定仙陵不是没可能的,出乎意料的是他摇摇头:“不,它只是问我要了一根兵人丝。开始我以为它要的是我心脏中澄风大人灵力最强的这一根,但不知为何,它指明要的却是二公子十七年前所炼的丝线。”

徐霜策视线向度开洵一瞟。但度开洵侧脸隐没在黑暗中,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白霰道:“虽然当时想不通为什么,但我还是以此与它订立了血誓。以这根兵人丝为代价,它必须设法为我创造一个契机,将这十七年来澄风大人已被冒名顶替的真相公之于众。”

这个契机不用说,便是定仙陵惊尸之变。

鬼修利用这根兵人丝控制了法华仙尊的尸骨,同时为度开洵引来嫌疑,将他推上了金船公审的风口浪尖――度开洵顶替钜宗后十七年来甚少公开露面,结果因为定仙陵,突然被当世四位大宗师联袂公审,内心之惊惧可想而知。

“等等。”柳虚之先前听应恺陈述过金船审问的细节,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所以当穆兄要检查你全身兵人丝数量时,你心脏里那根救命的兵人丝并非是被度开洵抽出来凑数,而是你为了把嫌疑引到度开洵身上,自己亲手……亲手……”

乐圣是个厚道人,说不出“自绝生路”这四个字,白霰却自嘲地一笑:“以当时审问的情势而言,即便‘钜宗’认罪,也只是以长孙澄风的名义认罪,揭露不出度开洵的真实身份。我必须想办法让大家知道‘度开洵’这个人还活着,除了赌上唯一的筹码,也别无他法了。”

说着他顿了顿,眼底终于现出一丝疲惫的高兴来:“所幸,徐宗主接住了这枚筹码。”

柳虚之奇道:“什么意思?”紧接着啊了声,“徐兄,就是你假借要剜他的心……”

金船审问时白霰承认了自己的兵人身份,徐霜策却突然出言驳斥,还借机伸手想要挖他心脏,被“长孙澄风”大怒出剑当场拦下。

但那瞬间一探,已足够让徐霜策和度开洵同时发现异常。

――白霰的心跳正在渐渐地减慢,那是个非常不祥的征兆。

从那一刻起,度开洵终于意识到自己十七年前的撕心之诅其实早已应验。但他想不到的是为什么当年白霰没有死,那漫长痛苦的裂心过程延迟到了十七年后的现在才开始。

柳虚之恍然大悟转向徐霜策:“所以你当时就开始怀疑钜宗了?”

徐霜策却缓缓道:“不。当时只觉白霰有所隐瞒,却口不能言。直到后来机缘巧合,发现十七年前那个撕心之诅,才想到他心脏里可能藏着长孙澄风的一根兵人丝,但在金船时‘钜宗’却毫不知情――种种反常,难以忽略,唯有夺舍这一种可能。”

沧阳宗主为人冷漠杀障重,这一点全仙盟都知道。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被白霰不恭敬的态度所触怒,才一时兴起去剜他的心。

但没人知道,就在那短短瞬间内,白霰赌上性命发出了他此生唯一的求救,也只有徐霜策一人听见了那微弱的哀泣。

“――徐兄,你这个人哪!”柳虚之不由感慨万千,长叹道:“你可真是……”

徐霜策却没搭理这话,转向白霰冷漠问:“你是回仙盟自首,还是我们擒你回去?”

白霰仍旧勒着指尖那根灵力璀璨的兵人丝,温柔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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