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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龙咬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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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就顶撞了那个庞都统几句……还是他先挑的事!他就这么挖空心思坑我!快一百岁的老头子,跟我一般见识,他那心眼多宽敞啊,怕不是得有‘三进三出’!”奚平赌气将半偶往苏长老面前一推,“捐给寺里了,您拿他当稻童支使也行,摆着也行,反正我不要他了。”

“那敢情好。”苏长老笑眯眯的,“这半偶一口气吃了这么多蓝玉,待消化完,心智和个头都能长一截,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个废偶啦。师弟这哪里是捐偶,是捐了座金山啊!”

奚平:“……”

不行,太亏了!

他一时间进退维谷,继续养着这东西糟心,捐给潜修寺,他好像又成了冤大头。

这都什么破事,要憋屈死他了!

片刻后,奚平夹着那半偶,怎么来又怎么回去了。

世子爷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被怒火烧得支棱起来了。他决心要奋发图强,等他厉害了,就把姓庞的套麻袋捶成猪头!

此仇不报,他不姓奚。

庞都统这天不当值,难得清闲,他把脸一抹擦,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立刻变得平平无奇起来。他换下了宝蓝长袍,穿着便装出门吃消夜,来到了栖凤阁。

菱阳河上起了风,雾散了不少。庞戬刚往窗口一坐,就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崔记。

崔记离画舫渡口两百步,院落中古木森森。门口没有琉璃瓦,也没有大匾额,只有一段深灰色的石头围墙,雪白的蒸汽灯照着墙角上“崔记”两个字,底下是那富贵逼人的锦鲤小印。

没点家底的,都不敢探头往院里看。

庞戬忽然若有所感,将灵感扩到极致,感觉到一线指名道姓的仇恨从东南——玄隐山的方向飘来。

“背地里骂我。”庞都统立刻就知道是谁了,不在意地一笑,“小鬼,有你谢庞爷爷的时候。”

他是故意顺水推舟,把那半偶塞给奚平,也是故意没提醒奚平把灵石看好的。

玉不琢不成器,去潜修寺还带点心,春游似的,那小子一看就是打算混日子去的。再不给他添点乱,一年以后没准真连灵窍都开不了。

桂花鸭上菜了,庞戬正要动筷子,忽听楼下起了争执。

见店小二正在驱赶一个少年:“您就算不买整鸭,买半只也行——半只雏鸭也行。半只雏鸭才两百钱,我跟掌柜的说送您个鸭头。咱们光听说过不要鸭头的,没听说过专门买鸭头的,要么您上别地问问?”

那少年虽然还算干净,裤腿却已经短得吊在了脚腕子上,穷酸样子与栖凤阁格格不入。周围人听说有人来买鸭头,都笑,有人调侃道:“小哥,你长胡子了么,就惦记买‘丫头’,是不是忒早了点?”

庞戬瞟了一眼,就看出那“小哥”其实是个半大的姑娘。

少女知道自己露了怯,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们家就吃鸭头,人口少,半只鸭也吃不完,不行吗?”

店小二觑着她吊起的裤腿和磨破的袖口:“半只雏鸭连我们掌柜养的大花狸都吃不饱,您是什么金枝玉叶啊,胃口够矜贵的。”

少女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

店小二说:“菜单上没有,我们不卖,您要实在想吃,可以看看谁买了鸭子不吃鸭头的,跟人‘合买’。”

话音刚落,就有好事之徒敲着自己杯盘狼藉的桌子说道:“我这有鸭头,谁要啊?领走吧。”

少女恼羞成怒,一跺脚,大声道:“栖凤阁缺斤短两!”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

“栖凤阁店大欺客!缺斤短两!”眼见店里的护院过来了,少女转身就跑,迎面还撞上一个食客,这没教养的小穷酸也不道歉,一边跑一边大叫,“他们刚才自己说的!半只鸭子连猫都喂不饱!”

“哎哟客官对不住,”店小二连忙扶住那被少女撞了个趔趄的食客,“大晚上的,不知哪来的疯子。”

食客嫌恶地掸着前襟:“要我说,就该恢复古制,天一黑城门落锁,谁也别进来!好好的金平城,都让这帮南城外的乡下人糟践成什么样了!”

此言一出,栖凤阁里立刻起了附和。

“可不正是!这两天听说流民还要告御状呢,在南城门外聚集了一大帮!”

“怎么说的呢?”

“还是当年修腾云蛟铁轨征地的事,”座中有消息灵通人士说道,“多少年了,又不知怎么翻出来了……唉,说来也是可怜,那天我出城办事,看见那帮流民都在运河边上打地铺,蚊子苍蝇‘嗡嗡’地围着,好家伙,老远一看乱葬岗似的。”

“我看这回要闹起来,听说宫里太子都上书为民请愿了,可把圣人气坏了。”

“圣人气什么?”

“圣人想让腾云蛟满地跑呗——前些日子西边楚国不是来人了么……”

栖凤阁是老字号,不便宜,食客们大多有点小钱——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大人物的管家在外面嘴都没那么碎。小商户掌柜、车马行管事的……诸如此类,最喜欢扎堆议论些捕风捉影的国家大事,以彰显自己人路广消息灵。

庞戬左耳听右耳冒,不知想起了什么,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有点出神。

这时,街上一阵喧哗,有人叫道:“快看,星陨了!”

庞戬循声望去,几道流星飞快地从天际划过,坠往地平线去了。

潜修寺澄净堂中,支将军目送着奚平喷气火车似的背影,忍不住乐了,接过苏长老递过来的一盏茶:“庞文昌可真是个妙人。”

苏长老说:“文昌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知道他,不驯得很。看不起的人当面敷衍完,一扭头他连人家脸都记不住。要不是看重,他不会搞这些小动作的——这小少爷是谁家的?”

这二位看模样,仿佛一个爷爷一个孙子,论辈分,苏准不过是个外门的开窍修士,须得毕恭毕敬地唤支修一声“师叔”。可他俩交谈起来却别有一番轻松自在,倒像是多年的故交老友。

“没什么根基的新贵,背景倒是简单,先前卷进一桩事里,我看跟小庞挺对脾气,把他加进征选名单也是那小庞提的。天机阁应该是想把人预定下……可真有他的,内门都还没挑,他倒先挑上了。”支修笑道,“原来那小庞是你带出来的,我说怎么我问他要不要接引令的时候,他说话那腔调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苏准神色一时有点古怪:“你问他要不要接引令……我说小师叔,你有点过分了吧?”

支修莫名其妙:“唔?”

“文昌不是潜修寺出身,是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开的灵窍,我可惜他人才,当年是托你出的内门担保,才让他做了记名弟子入天机阁。”苏准哭笑不得,“你是随手写了封信就抛诸脑后了,那孩子把你的担保书镶起来随身带着,感激得把小命都卖给了天机阁。几次命悬一线被同僚抢回来,烧得稀里糊涂,还攥着你那担保书说‘对得起支将军’了,你可真是……哪有这么考验人心的?”

支修有些尴尬:“我哪知道还有这渊源……他也没说,我没事也不是谁的来龙去脉都窥视的。”

“怎么,”苏准看了他一眼,“传言是真的,玄隐山四大憾事要少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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