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阴山脉酆都城,距离冥界入口只有一步之遥，乃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城，留在此城的鬼皆是因为魂体缺失了一部分无法进入冥界,只能暂居酆都，待想办法补全魂体后方能入境。

补全魂体的办法很简单，所谓劳动创造奇迹,只要在酆都寻到一份工作,以工作换取功德值俸禄,再去“功曹司”修补魂体便可，说白了就是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不劳者不得,若是魂体缺失不多，再勤快些,三五年就能补好，表现出色者还可在入境之时优先摇号选择冥界住所。

“我滴个娘诶,奈何一路阴宅都涨到五千斛一座了,咱们这点俸禄，就算攒一千年也买不起。”刘二牛把手里的《酆都邸报》翻得哗啦啦乱响,目光扫过“冥界商录”、“阎罗谕令考”、“十殿阴律录见”几大项，眉头皱成了疙瘩，“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鬼知道在说个什么鬼。”

也难怪刘二牛看不懂，活着的时候他是个只会耕地的大老粗,被马车压断脊椎死的时候，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是死后得了造化，入酆都城十八年耳濡目染下识了字,但也只限于看看什么“鬼王艳文录”、“阴差秘密手记”之类的胡诌话本。

“去去去，你一个豆芽菜装什么大头蒜！”旁边的女鬼李秀兰抢过邸报，招呼那边玩跳格子的小锦，“丫头，过来给我们读读字儿！”

小锦外表只有十岁，但实际上已经死了六十多年，算是酆都的老住民了，她自认年轻可爱，最讨厌别人提她的鬼龄，就喜欢装嫩，就喜欢别人叫她丫头。

“刘哥，李姐，这可太难为我了，我年纪小，没念过几年书呢。”小锦跑过来，头上的小辫一蹦一蹦的，颇有几分天真烂漫。

“别贫了，赶紧看看最近有没有给我们组配新鬼？”刘秀兰把邸报塞给小锦，“这一天天的，三只鬼干四只鬼的活，我都累得快活过去了。”

小锦叹了口气，把邸报翻到最后一版的“功曹司事细则”，从密密麻麻的苍蝇爪字里面扒拉他们这一组的名字，李秀兰和刘二牛也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盯着，突然，小锦把邸报一拍，大笑道，“有了，功曹司给咱们组配了一只新鬼。”

“哪呢哪呢？”刘二牛顺着小锦的手指看到了一行字，“酆都城青白区一甲三丁六组，添新鬼一只，名：黑、黑、黑——黑华？”

“是黑烨。”小锦摸着下巴道，“姓黑？难道比刘哥还黑？”

刘二牛：“去去去，小丫头懂个屁，我这不是黑，是魂体康健！”

李秀兰：“管他姓黑姓白，重点是什么时候能到？眼瞅这酆都大阵就要开了，他再不来就赶不上这一拨拾荒了。”

酆都城位于阴阳两界交界之处，阴气极为充沛，最适宜游魂野鬼生活，但也极易吸引人界的无主怨气。天地间游荡的无主怨气大多数时候没什么危害，但若聚集到一定数量和浓度就会形成祟，附着在鬼体身上变成鬼魇，不消片刻，魂力消耗殆尽，魂归大地，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是真正的消亡。

为了保护酆都城的住民，城外设了极为坚固的酆都大阵抵挡无主怨气的侵袭，但这数十年来人界战乱，苍生困苦，无主怨气愈发浓郁，酆都大阵渐渐有些扛不住了，催生出“酆都拾荒者”的新职业。

每月初一、十五子时，酆都大阵开启半个时辰，数万名酆都拾荒者倾巢而出收集城外的无主怨气，降低怨气浓度，护卫酆都城，这是酆都城最危险的工作，也是俸禄最多的工作，出类拔萃者可擢升牛头马面替补，所以颇为抢手，报名者络绎不绝，只有经过功曹司三司会考和培训的鬼方能上任。

拾荒者四人一队，团队协作，以负责区域划分组别，小锦是青白区一甲三丁六组组长，她做拾荒者已经五十年，是甲等拾荒者，李秀兰工龄稍短，只有三十年，列属乙等，刘二牛是新手，刚做了十年，丁等。

组里原本的那位乙等队员二十年前攒够了俸禄补好了魂体，入境去了冥界，听说排了个不错的轮回。小锦这组的空位一直无鬼补缺，听说是鬼吏部从功曹司抽调了大量人手去人界办什么大事，拾荒者的甄选和培训工作停滞不前，上个月刚刚恢复运转。

“做了这么久的老幺，我终于也能当大哥了。”刘二牛扯着袖子把腰间的阴阳葫芦擦得又黑又亮，美滋滋畅想着未来，“希望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弟。”

小锦和李秀兰同时翻了个白眼。

刘二牛做拾荒者十年，阴阳葫芦还是黑色，也太没出息了。

阴阳葫芦是功曹司统一配发的法器，可吸取和储存无主怨气，法力与魂力挂钩，颜色越浅法力越高，黑色为下等、红色为中等，金色为上等，听说还有一种是晶莹剔透的玉色，但是小锦做拾荒者五十多年从未见过，想必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那是酆都大阵即将开启的信号，等候在城墙根的拾荒者们骚动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功曹司的镇魂钟鸣和空中金色的阵□□|盘呼应着，足足要敲响一百零八声。

敲到第五十声的时候，身穿黑甲的功曹们晃晃悠悠飘了过来，他们是递送本次拾荒地图的值班功曹，小锦看到负责他们队的李功曹缀在队伍末尾飘得十分蹒跚，身后还带着一只新鬼。

刘二牛的脸耷拉了下来，十分失望，“完了，看来是个不顶事的小子。”

小锦和李秀兰也暗暗叹了口气。

刚入酆都的新鬼因为尚未赚取俸禄无法修复魂体，所以魂体或多或少都会带着死前的模样，一般来说，死状越是凄惨，越趋近于厉鬼，魂力越厉害。

小锦和李秀兰自不用提，单说刘二牛，因为死时被马车辗断了腰椎，所以进入酆都的时候，上半截和下半截是分开的，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雅，但也是实打实的惨烈，可即便如此，级别也只有丁等。

眼前这位新鬼的形象实在是太——整洁了。

身姿笔直，发髻一丝不苟，垂着眼皮，面无表情，魂力幻化而成的黑衣连褶皱都没有。

老李让他打招呼，他就硬邦邦抱拳说了一句，“我是黑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多一个字都没有。

三鬼：“……”

“咳，小锦啊——”老李拉过小锦低声道，“你也是酆都的老鬼了，这个小子比较特殊，出去的时候你多看顾着些。”

小锦：“懂了。”

老李这话就是说这黑烨十有八九就是来混俸禄的，搞不好又是功曹司哪位大人在人界留的血脉，比如一甲五乙组的张普，因是功曹尉大人的第九十九代玄孙，尽管只有丙等配黑色阴阳葫芦，但每次拾荒者放榜都位列前三，俸禄是他们组的三倍。

“老李你放心，有我老刘在，肯定没问题！”刘二牛拍着胸脯道，“黑小弟你别怕，以后我罩你。”

说着就要去勾黑烨的肩膀，不料那硬邦邦的小子突然后退半步避开了。刘二牛抬着胳膊好生尴尬，只能顺势抓了抓脑袋，干笑两声。

“咳咳咳，那我就放心了。”老李笑道，掌心飘起半透明的金字卷轴，“小心谨慎，莫要深入，莫要贪功。”

“放心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小锦挑起地图插入腰间，“出发！”

镇魂钟刚好敲完一百零八声，酆都大阵巨大的金色□□咔哒哒停止转动，酆都城八面城门开启，拾荒者们欢呼着冲出了城。

小锦一马当先，她魂体看起来小，魂力却很强，身手颇为灵巧，好似一颗炸开了花的小炮仗，嗖一下就不见了，李秀云身形飘逸，如风中的丝绸，刘二牛鬼如其名，好像一头水牛莽莽撞撞，还不忘招呼身后的小弟，“黑小弟，你可要跟紧了，这酆都城外是八荒之地，若是迷路就完蛋——嘶！”

黑烨稳稳跟在他身后，用的居然是凡人走路的姿势，可也不知道那步子是怎么迈的，看起来一板一眼却是速度飞快，甚至还有超越的刘二牛的势头。

刘二牛哪里肯认输，铆足了劲儿往前冲，果然又把黑烨稳稳甩到了后面，很是得意。

酆都城永远都是黑夜，城外亦是如此，着眼之处只有半人身高的黑色草海，这是酆都城的特产，名为虚草，长得乌央乌央的，随着阴风左摇右摆犹如黑色波涛，无边无际，无论是神族还是鬼族，只要没有功曹司的地图指引，永远都走不出去。

小锦放出地图，半透明的金色卷轴高高悬在黑色的天空下，明光耀地十里，是拾荒者归城的指路明灯，光照所及范围便是他们这一队拾荒者活动的范围。

四周响起了幽咽的哭声，细若发丝的黑气随着哭声飘到地图明光下，好像吓到了般停住，卷成了一团一团的黑色线球。

小锦：“就是现在！”

三鬼同时祭出阴阳葫芦飞身而起，葫芦嘴对准线团大吼，“收！”蜷缩成团的无主怨气就像乖巧的兔子钻进了葫芦嘴。

刘二牛觉得今天手感不错，连收了十八道怨气，低头一看黑烨那小子似乎是吓呆了，站在那一动不动，愈发得意，“黑烨小弟你可看清楚了，别看这活瞅着简单，实际上很吃技术，必须要在怨气蜷缩成团那一瞬间出手，否则——”他话没说完，已经被吸进去的怨气突然钻出来半截，黑气发出刺耳的尖叫杀向了刘二牛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小锦飞起一脚踹飞刘二牛，身形急窜上前，葫芦嘴对准怨气尾部，以魂力狠拍阴阳葫芦，葫芦红光剧烈闪动，强行将怨气吸了进去。

“专心点！”李秀兰朝被吓得魂体轮廓都模糊的刘二牛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