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神雕侠侣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 只有更夫打更声和偶尔的鸡鸣声，杨过坐在郭芙卧房的屋檐上，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垂在瓦片上, 被寒风一阵一阵地刮过来刮过去。

杨过的心脏周围也有一股寒风在刮, 夹杂着冰雪。

黄蓉走后，郭芙回房洗漱，他想自己总不好在这种时候进去, 便离远了等她收拾完。结果没过多久，郭芙屋里的灯熄了，他又觉得郭芙就寝肯定换了衣服, 如果自己这时候进去找她算账，那岂不是做实了他和姑姑要毁她清誉的事？于是依旧没有动作。

如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初冬的夜空连星子都是冰冷的, 一颗颗闪烁在杨过眼底，每一颗都像是郭芙泪眼中的光，于是漫天都是郭芙板着脸不服气的脸, 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憎与鄙夷，或许还有仇恨。

杨过看得心烦, 于是便低下了头，看远方城墙与天空的交界, 看城墙上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士兵。

时间渐渐地过去, 杨过渐渐地发觉自己在这里就像个傻子。

说要报仇么, 多少次的机会硬是没动手。说什么担心打不过郭伯伯郭伯母的话, 那为什么郭伯伯要砍掉郭芙的手的时候他还想下去救她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内心里其实也明白, 当日之事确实如郭芙所说，是他和姑姑错得更多吗？

不……不是，姑姑怎么会有错？姑姑只是想要救他罢了……姑姑现在在古墓吗？为什么又丢下他走了？难道那天在荒谷发出叹息声的人不是李莫愁而是姑姑？

她听到了？

她相信了？

她怎么会相信？

那么假的话……她为什么要信？

唉……姑姑久居活死人墓, 不知世事，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也不明白，所以才会误会他和郭芙吧。

那天在花园里，他们一起听到的郭芙对武修文（小武）说的话啊，人家郭大小姐宁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小叫花子，又怎么会和他有私情？郭伯伯郭伯母爱女如命，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是了，那天大小武都在，可是他们也相信了他的话，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了，所以姑姑才不得不相信，以至于伤心绝望，不愿再见他。

郭襄的事姑姑也是为了他好，他那时候只剩七天好活了，又下不去手杀郭伯伯郭伯母，所以姑姑才想到用他们的女儿换解药。只是姑姑没考虑到他们的爱女、爱妹之心，所以才……

杨过想着想着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事到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损了她的名声，在她妹妹落入李莫愁之手一事上也有责任，当时又打了她一巴掌，她还手又有什么不对了？

要怪就怪那时候自己想到姑姑，以至于情花毒发作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淑女剑也是姑姑送给她的，否则若是她的佩剑，总不至于那么轻易地就砍断他的胳膊……说到底，终究是阴差阳错。

杨过在房檐上静坐了一整晚，直到城里的鸡鸣声陆续传来，他才醒神，只觉得脸都冻得僵了。就仿佛是那时候在华山，满目都是冷漠的白雪，他整个人都要冻成一块冰。

这世间于他，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他在其中跋涉行走，从小到大不知道跌了多少个跟头，多少次被埋在雪里差点窒息差点冻死，但是他每一次都挺过来了。

就像当年他十岁不到，为了娘的遗命身无分文地硬生生带着她的尸体到了嘉兴城把她安葬在铁枪庙中。

人的性子是从小就定了的，他生来执拗不服输，憋着一股劲要在漫天遍野的冰雪中走出一条道来，于是哪怕最后落得个被冰封的结局也怪不得人。

但是，在被大雪彻底掩埋，再也没有一丝痕迹留在这世间之前，在那最终的结局之前，他终是要用跳动的心脏和热血去烧尽周遭的冰雪的。

说不定……那不是外面的冰雪而是内在的冰雪，不是眼前的冰块而是心里的冰块。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在他和娘相依为命，他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不得不在这他人言笑晏晏的世间咬牙挣扎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凝了一块冰，往后每每受到欺辱，那块冰块就长大一分，终于它越来越占据空间，把心脏积压得无时无刻不在不在焦灼。

他总是不服输，便是不想彻底变成冰块。

于是情愿烧毁自己。

于是养成一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激烈易变的性格。

想到这里，杨过轻叹一声，运转内力驱逐身体的寒冷，不愿意深思下去。

清晨，郭靖和黄蓉早早地起了。黄蓉跟郭靖说了郭芙决心去绝情谷为杨过求解药，确认朱子柳等人安全的事。郭靖想了想，觉得郭芙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一流，只要不遇上金轮法王和李莫愁那样身经百战的高手便性命无虞。便是那绝情谷主武功高强，绝情谷还有朱子柳和武三通在，总不会有太大危险，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不管怎么样，总要解了过儿身上的剧毒再说其他。”

黄蓉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女儿的手臂在郭靖这里是保住了，不由微微一笑，旋即想到外面还有个不知如何的杨过和众多可能伤害到女儿的人在，额间闪过一抹阴影。

送走丈夫后，黄蓉转身回房，找出桃花岛宝物：由金丝和千年滕枝混合编织而成的软猬甲。软猬甲是昔年黄药师送给妻子冯蘅的定情信物，后妻子早逝，软猬甲就到了黄蓉手里。穿上软猬甲后不仅刀枪不入，而且可以保暖，最特殊的地方是甲胄表面布满倒刺，当年欧阳克以掌击黄蓉，双手反被软猬甲所伤，鲜血淋漓。

黄蓉收拾了软猬甲，又翻出几瓶九花玉露丸和一瓶冰魄银针的解药——当年杨过身中冰魄银针之毒，黄蓉配置了解药，从桃花岛出来后，念及李莫愁是大小武的敌人，且都在江湖行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见那个女魔头，于是便提前准备了一些解药，如今正好给郭芙，有备无患。

黄蓉自幼丧母，少时便因为追问母亲的事而和黄药师争吵以至激愤之下离家出走，自己当了母亲后便隐隐有不愿女儿像自己幼时那般没有母亲疼爱的补偿心理，所以即使她见识眼光都不输其父，但在溺爱女儿一事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女儿闯下大祸斩了杨过一臂，她想到杨过为人极重恩怨，胸襟狭小，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女儿下狠手，便暗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