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阶下之囚

“下不为例。”他笑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觉得那些侍卫跟着甚是讨厌。而且，此处能看见旁人看不到的景象。”

阿狸沉默片刻，缓缓说：“可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高处不胜寒。”

不雨山人笑笑，也一语双关道：“以前我喜欢上城南钟楼赏景。但后来发现，那个地方只要愿意花点脚力谁都可以上去，于是人越来越多。人一挤起来，声响就嘈杂，时而还有巡城小吏故意寻人错处，强收银钱。所以，只有上到这别人上不来的地方，才领略到独一份的风景。”

阿狸摇摇头，目光越过叠叠宫阙。

“在我看来，在底下也好，在顶上也罢，各有甘苦得失相当。在底下难免拥挤或受强者欺凌，登上极顶又难免胆战心惊，冷且孤独。”

不雨山人提着酒壶，自顾自对着壶嘴饮了一口，笑道：“一人登顶难免孤独，但二人携手有诗有酒，何惧孤独？你和萧起一路走上来，是人心，也是天意。”

阿狸微微心惊，心道这不雨山人常年不露面，却对萧起之事了如指掌，甚至连她的想法都揣摩一二。但是，他今日独会她，又是为了什么？

“即使如此，师父为何不愿入朝为官？”

“不喜。”

“昔日当权者昏庸无德，使得许多有志之士心灰意冷退隐山林，可如今已改朝换代，您对当今天子又有授业之恩，为何还是不愿为官？”

“如今的大煜朝政通人和，人才济济，朝中有我没我并无太大差别。而我的性子真要当官恐怕日日不得舒坦，而且……”

“而且什么？”

“我身上背着七八九十道通缉令，被抓住了不扒皮都不错了，能做什么官？当真要为了抹去这些劣迹而大费周章吗？就连我今日入宫都是化名而来。”

阿狸诧异，“什么通缉令？”

“你的萧郎御笔亲批的通缉令。”

阿狸哭笑不得问：“都是犯了什么事？”

“唔……比如上个月有个官员在青楼打死一名妓女却若无其事，我把他那杀了剥光了挂在他家佛堂前。还有上上个月，我在黑罗山放了一把火，把衙门老抓不到的那些山匪统统烧死了。哎太多了，我记不清。”

“你简直视大胤国法为无物。”阿狸扶额。

“为君者再圣明，也未必全然做到上情下达，不可能事事完满，就好比再精壮强健的人体内也有淤塞之处。但这些民愤总要有出处，否则小恙必成大患。我杀我的，他通缉他的，各行其道，官府的人抓不到我，能怪谁呢？”

阿狸无言以对，她也明白萧起对不雨山人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国法与情理之间的裂隙，就是侠义行走的地带。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晦涩，就像光明与黑暗之间那一道时隐时现的阴影。

“所以，我这样劣迹斑斑的人与其去朝堂上凑热闹，不如浪迹江湖，偶尔做些官府做不了的事。”

她终沉吟道：“那……师父好自为之。”毕竟，没有君王能容忍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外。

不雨山人笑着点头，转而摇了摇壶中酒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啊！”

阿狸从他手中取过酒壶，当空举起，说：“这一壶，阿狸敬师父！”

“好！敬雄才，敬江山，敬骄阳，敬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