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德国雪景
胡岩来过一趟，江落苏便有了心事。夜里回到家，江任杰又不见人，太白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她没心思搭理，以为是饿着了，赶紧去厨房做晚饭。
半个小时不到便凑合了两菜一汤，给太白拌好饭端出来，伺候祖宗似的搁在它面前，谁知这嚣张的狗子置若罔闻，她揪起太白的头皮，开始训话：“怎么，又挑嘴了是吧？”
太白蔫蔫地看她一眼，很快又躺回了地上。江落苏立马觉出不对劲，平日里她回家太白恨不得锣鼓相迎，今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是生病了。
她啐一声，“这鬼天气，人生病就算了，怎么狗也不放过。”
太白食欲萎靡，江落苏连哄带骗才喂下几口饭，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打车带它去了一趟宠物医院。回来时已是凌晨，太白吃完药安然睡下，她反倒失眠了。
下午那件事胡岩让她考虑考虑，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她承认自己确实动了心。要是真有一个月一万的订单，她岂止是迈上了一个台阶啊，那是二三四五六不知道多少台阶。如果发展顺利，租大厂房，换新机器，扩增更多的专业技工，到时候青春厨卫就不光是加工厂了，生产自己的品牌都指日可待。
可这件事的关键得看沈沧行的态度，她还挺在乎沈沧行对她的看法，不愿意那位认为自己居心不良。要是沈沧行出于某种考虑真不想跟胡岩合作了，她去插上这么一手，成与不成，都是给他们之间增添嫌隙。所以她打算先去探探沈沧行的口风。
手机压在胸口半天，江落苏却怎么也想不出开场白了。要不说她这人干不了坏事，平常撩拨人的时候，她那花花肠子能绕个没完，心里一有点“不轨”，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她从前也不这样，但一对着沈沧行就囧态百出，后来一琢磨，还是因为在乎，沈沧行在她心里，哪是一般情况能比的？
就这么想着，胸口突然震得厉害，酥酥麻麻的，她拿起手机一看，心里更加酥麻了。她跟沈沧行果真是命定的姻缘，原来这深更半夜里，抓心挠肝的不止她一个人啊。
铃才响了半声江落苏就接通了电话，那头还微微诧异了会，笑声才从话筒里飘出来，“你还真没睡呀？”
江落苏说：“还没呢，睡太早我怕错过好事儿。”
沈沧行憋着笑，习惯了江落苏的语言攻势，好些天没听她叽叽喳喳地闹腾，竟觉得闷得慌。他问江落苏最近在忙些什么，那头先是一阵叹息，然后才苦哈哈地说：“家里老头生病了，这才刚好，狗子又病了，你说气不气人。”
沈沧行记得江落苏说她是跟父亲同住，问候道：“叔叔怎么了？”
江落苏说：“不是我爸，是我师父。”沈沧行刚要继续往下问，江落苏觉得这大好时光拿来聊些乌七八糟的多浪费，于是就顺杆爬了，“哦对了，最近骤然降温，沈总可得多注意身体呀。”
沈沧行这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因由，他这会儿正住在德国的酒店里，大清早起来，在异国他乡遇到初雪，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就想让江落苏看看。姚城是南方，雪来得晚，还总下不大，他断定江落苏一定会高兴，所以也就顾不上这7个小时的时差了。
江落苏一听说沈沧行出了国，那叫一个暗戳戳的羡慕，可她不敢表现得太咋呼，免得那位笑她没见过世面。她追着问沈沧行去德国干什么？多久能回来？沈沧行也很耐心地回答她，说自己这趟德国之行主要目的是来看一批新设备，次要目的是钻进德国人的工厂，偷学人家的工业技术和管理手段。
说起这些江落苏兴致就更浓了，也不管沈沧行笑不笑话，拉着人请教了半个多小时，全是有关德国工厂。沈沧行心说，他高高兴兴来跟她分享雪景，这位倒好，对雪啊景啊的只字不提，愣把他当企业管理培训班的老师了。自己平常也算得上是个工作狂，跟江落苏一比，倒显得他玩忽职守。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沈沧行还有工作，不得不挂电话，江落苏到底没忘了正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自己有事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突然这么正儿八经，沈沧行没费力气便猜出了些什么，他没说明白，违着心问她：“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江落苏说：“是要紧事，得当面跟沈总请教。”
电话挂断，沈沧行这才觉出嘴角有些泛酸，对着镜子一照，原来这一早上他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又看一眼窗外的雪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不甘心似的给江落苏发过去，那边很快便回了信息，腔调不改：“雪是挺美的，就是没看见人，差点意思。”
这一不留神，嘴角又往上咧了去，他硬生生给掰了回来。收拾利落去赶下一趟行程，刚走出酒店，到底是惦记着那句话，找了个没人经过的角落，蹲在那雪地里捏起了雪人。半个小时后肿着一双萝卜大手，给江落苏又拍了张照过去，配文：人来了。
江落苏做了一晚上的春梦，她梦见自己走在一片辽阔的雪地，天上飘着飞絮，沈沧行站在对面给她跳舞，跳的还不是什么正经舞。明明是寒冬时节，她却看到那雪地里钻出了成片绿油油的嫩芽。这大冬天的，她又开始思春了，可怎么是好呀？
三天后。
沈沧行从机
场回来以后，直接去了七里岙。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从任何地方出差回来，必须得去看一眼李安华才安心。大概是十几年前那件事留下了阴影，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不在的日子，舅舅会发生什么变故。
老头好像有了新的爱好，没听戏，也没喝酒，而是在院里摆了桌椅板凳，正襟危坐，正对一盘象棋下苦功夫。
李安华余光挑了挑，见沈沧行走进，头都没抬，继续沉浸在他的思考里。他把上次输给江落苏最惨的那一盘棋默下来了，这会儿正在跟自己对弈。徒弟输给师父太没面子，他这些天苦心琢磨，就是为了下趟那丫头来了，好一雪前耻。
沈沧行盯着棋盘看了半天，低头是他舅舅银白的头顶。他好像很久没有看过李安华的头顶，这么多年，老头像是在他们之间设定了一个安全距离，他一旦越线，就少不了一顿炮火。今天他这么静静地看着，才忽而发觉李安华真的老了，再也不是那个能扛着他上树的舅舅了。
“舅，飞象对面必输。”
李安华抬头看看他，不屑地哼一声，心说，就你这王八羔子还懂棋？可当他盯着棋盘扫了那么一眼，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死局还真被这臭小子给破了。
但凡破棋的人是张三王五赵六，李安华都会不吝夸赞，可一旦到了沈沧行这，破了局他也是看不上的，说话间就收拾了棋盘，嘴里嘀咕道：“旁门左道。”
沈沧行被骂旁门左道，非但不反驳，还得顺着骂他的那位承认自己的罪行。就这样老头才给了他点好脸，跟着他进了屋。
他把拎来的东西搁在客厅，“我刚从德国回来，那边的香肠味道很不错，我给您带了点过来，”见老头不屑一顾，后面又跟了一句：“还有德国啤酒，白啤青啤黑啤都有，你尝尝喜欢哪个口味，回头我再托人给你买。”
李安华一听有酒耳根子便竖起来了，他偶尔看看旅游节目，也知道那德国产的啤酒醇香无比，在世界上也是有名的。他一寻思，自己恨的是那白眼狼，啤酒是无辜的呀。于是大义凛然地取了一罐出来，先一尝为快。
沈沧行看他舅跳动的眉毛，便知道这酒合他的心意。这还是头一回，李安华当着他的面吃他送来的东西，沈沧行胆战心惊的同时，更多的是高兴，老头对他似乎不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这次出差间隔许久没来，沈沧行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仔细检查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理的电器，又翻了柜子里的药箱，本想看看老头有没有按时吃血压药，却意外发现上回备着的感冒药拆封了。他心里泛着疼，好像每次老头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没能及时守在他身边，也难怪李安华怨恨他。
沈沧行出来时李安华正躺在摇椅上看电视，左脚架在右脚上，跟着戏腔抖腿，他见沈沧行过来，活像个作威作福的地主老财，眼也不抬地支使他：“泡杯茶，浓茶。”
收到命令的人麻溜便去了，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搁在李安华手边的小方桌上。沈沧行舍不得打破他们甥舅间这难得的平静，既然老头病已经好了，他追问太多必定会惹得他不愉快。李安华今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他临走前才敢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舅，要不你搬去跟我住一段时间，两天三天的都行，随你高兴。”
原以为又会是一顿臭骂，没想李安华收住抖动的腿，回头望他一眼，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几乎轻得听不出来。可偏偏沈沧行听见了，生怕老头反悔似的，跟他立下约定：“那说好了，到时我来接你。”
李安华没再作声，不说话便表示默认。那一刻，沈沧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十多年了，他像是在精心地浇灌一粒种子，十几个四季轮回，他以为这颗种子终究是活不了了，却在今天终于吐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