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君惊鸿自昏迷中醒来，手刚轻轻一动，照料了他一夜方迷迷糊糊睡着的洛七七立刻惊醒，猛然坐起身。
见他醒了，顿时又惊又喜，放开他的手，跳下床：“我去叫御医来。”
“七七……”
君惊鸿指尖无力的松松抓住她一截衣衫。
洛七七忙转过身，蹲在床边。
“不必急着叫御医……”
他声音沙哑又虚弱，轻的只余下气音，再离远一点，几乎就要听不到。
“有些事……你要先记下。”
他喉结难受的微微滚动，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他强撑着道：“皇上已再容不下镇北王，镇北王亦将起兵造反……”
“他们身边的人，我都安排好了。”
“我书房的暗格，你知晓位置的……”
“我已把一……咳咳咳！”
他单手掩唇，嘶哑的咳起来。
眼尾弥漫起一层红色。
洛七七心疼的为他拍着后背。
君惊鸿难受地喘息着，尚不等呼吸平复，已强撑着接着道：“我已把一切安排好了，你照着行事便……咳咳咳！”
“别说了！”
洛七七再也听不下去了：“不管什么事，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君惊鸿却抓住她的手。
他手上根本没力气。
只是松松抓住，甚至还轻轻颤个不停。
却轻易拽住了洛七七的脚步。
“时间紧急……不能耽误……”
他咳出了血，苍白的唇上点点血迹。
明明难受至极，他却冲她轻轻一笑。
用气音轻声道：“我说了，要让我家七七做皇帝的。”
洛七七眼眶倏然红了。
“我知道了。”
她压下眼中的泪意：“我先去叫御医。”
御医本就在外待命，待他进来时，君惊鸿已又昏迷了过去。
他诊脉后，不敢再卖关子。
“大皇子心思繁重，以至于梦魇不断。”
“但如今既醒了，便暂且无虞了。”
“下官再去开两方药，等大皇子醒来，让他服下便好。”
洛七七点了点头。
御医离开后，她把君惊鸿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暗格，里面有着十几封书信，最上方写着“七七亲启”。
洛七七拿了出来。
打开，里面细细写着他为她安排好的一切。
包括什么时候用谁，怎么用。
面面俱到，更是数种情况皆考虑到了，并且都列出了解决方案。
无论中途如何变。
但结果都只有一个。
就是他要让她以女子的身份，登上那个位置。
洛七七一封封信全部看完。
她又看了一遍。
没有……
这十几封信，没有一封里面有写给她的私密信。
她又翻了一遍，信纸的背面，包括信封都没放过。
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满桌信纸。
每一封都是他这短短半个月殚精竭虑为她的筹谋。
没有一句情意。
却又字字都是。
洛七七望着凌乱的桌面，抓紧了信纸。
眼睫轻轻一眨。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滑落。
君、惊、鸿。
他生来尊贵，但这红尘对他太苦。
他活得太累了。
以至于对她忧心不已，被困梦魇中，仍担忧她也会受苦。
他也舍不得她。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说出想带她走的话。
可事实呢……
他不惜耗费着本就不久的寿命。
也要送她立于人间顶峰。
她突然想起那晚在营帐。
他抓住她的手，低声说：“七七，这颗心是为你而跳的。”
“我是为你而活的。”
他做到了。
洛七七抽噎出声。
他的确是为她而活的。
甚至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他自己。
洛七七更爱他的同时。
甚至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恨意。
既然他这么爱她。
为什么还要这么大方！
他为什么不想想，若是没了他。
她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什么用！
……
君惊鸿再有意识，眸中有些迷茫。
他没想到，自己竟还能醒来。
迟钝的感知到了手臂有些麻，他低头，见洛七七累的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眼下有点红，似乎哭过。
应是他吓到了她了。
君惊鸿不敢动，怕惊扰了她。
只低头静静凝望着她的容颜。
他能感
知到自己身体在逐渐走向无可挽回的衰弱。
每一晚睡前，他甚至不敢闭眼。
生怕闭上就睁不开了。
可他必须为她将未来筹谋好。
也正是这口气，支撑着他坚持到现在。
送她画时，他眼前突然发黑，本以为靠近她休息一下就好，运气好，只怕她根本不会发现。
不曾想，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他强撑着交代了她几句话，就再也撑不下去。
老天怜悯他也罢，玩弄他也罢。
至少，让他又醒来了。
让他还能再这般看看她。
“七七……”
君惊鸿看着眼前就算闭上眼，他也能轻松勾勒出她一颦一笑的人。
他舍不得她活在他觉得这如他喝过得无数汤药般苦涩的红尘。
却终究，他也舍不得，让她和他一起走。
甚至，连画，也只送了那一副她的单人画卷。
那是他的心意。
足够她看到就想起他。
可也不要太想他。
太想，就放不下他了。
求不得的滋味，太难熬。
至于他……
他看向床头的暗格。
他此生，被她爱过，有她陪过。
也在心里悄悄地，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和他心爱的姑娘结发为夫妻了。
这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的流逝因他的目光都分外温柔。
还是洛七七自梦中猛然惊醒，抬头看到他已醒来，先是愣了下，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还是他先轻声叫了一句：“七七。”
她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醒了。
“殿下怎么醒了怎不叫我？”
君惊鸿看着她，用气音道：“本想叫你的，却一不小心看你入迷，竟忘了。”
“殿下真是越来越会说花言巧语了。”
洛七七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双腿压得有些麻了。
她缓了下，倒了杯温水端回来。
把君惊鸿扶起来：“先喝点水。”
君惊鸿就着她的手，喝了小半杯，就喝不下去了。
洛七七把茶盏放到一边，让他重新躺下去。
君惊鸿冲她笑了笑：“方才应该没睡好吧，再上来睡一会？”
“嗯。”
洛七七爬上床，躺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声。
君惊鸿抬手为她顺了顺头发。
“书房的东西……”
洛七七打断他：“殿下，我不想说这件事。”
她仰头，勉强冲他笑了笑：“在你病好前，我们不说其他的事好不好？”
君惊鸿手停顿了一下。
傻姑娘，他的病哪里还会好。
纵然她不选那条路，但他已为她铺好。
耽误一些时日，仍来得及。
他轻声道：“好。都听我家七七的。”
洛七七低头，再不发一言的抱紧了他的腰。
……
君惊鸿几乎吃不下饭，只有一碗接着一碗，闻着就让人觉得苦涩的汤药送进来。
他面不改色的都喝了。
但没多久，又会吐出来。
吐了，便又要再喝了。
第一次吐出来后，他衣衫还有洛七七身上都溅上了药汁。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想要为他擦去身上秽物的洛七七。
洛七七一时震惊又无措：“殿下……”
“出去……咳咳咳……”
他难受得手背与脖颈都露出青色的筋脉。
“出去！”
君惊鸿抓着床帐，看着被他推到一边的洛七七，眼眶无声红了。
“七七，出去……”
“别看我……”
他命不久矣。
至少……
至少她能想起来的，都是他好的一面，而不是这般狼狈至极的模样。
他带上了哀求。
“……求你了，七七。”
洛七七手脚僵硬的走出去。
外面晴空无云，是个难得的好晴天。
她靠在门上，听着里面他不断响起的咳嗽声，无力的闭上了眼。
半个月……
她只有半个月了……
若是还找不到……
就在这时——
“将军，将军！”
宫内不能骑马，知行甚至用上了轻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看到她，洛七七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有消息了吗？！是不是有消息了？！”
知行跑得太急，一时甚至说不出话，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
洛七七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在哪里？”
知行面色顿时犯上了难。
吞吞吐吐道：“在……距京城三千里外的一处山
中。”
“那快去取啊！还等什么？！”
“将军，你先听我说。”
知行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
“附近的老人说，百年前，那里爆发过岩浆，死了许多人，后来，逐渐变作了荒山，只是走近了，仍觉得炙热不已。”
“有人曾上了山顶，说上面就是一处岩洞，还能看到岩浆。”
“而那梅间血……就长在岩浆旁……”
知行看她一眼，继续道：“因为生在炙热之地，所以必须要阴阳调和，唯有女子方能采摘，而后立刻放进寒玉盒中保存，否则药效会大打折扣，甚至枯萎。”
地处岩浆，唯有女子方能采摘……
洛七七虽然身为女子，官拜大将军。
但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情况下方做到的。
三从四德、琴棋书画、贤良淑德，毕生所愿便是做一个好妻子，才是这世间女子的真实写照。
会学习武功的，寥寥无几。
“将军，采摘的人选只怕不好找，但……”
洛七七打断她：“不用等了，你回去准备东西，明日我们就去。”
知行顿时愣住了：“将军，你要亲自去？！”
“是。”
洛七七早就猜到那东西必定不好找。
如此严苛的条件，也并无太多意外。
只要能找到就好。
“将军，你疯了？！”
知行只想着终于得到消息，能让她宽心些，没想到她竟还要亲自去。
“那可是岩浆！进去极有可能就是十死无生，再等一段时日，重赏之下，未必无人。”
洛七七淡淡道：“既进去便极有可能是十死无生，又何必让他人枉送性命。”
况且，她家殿下没有等下去的时间了。
听她决心已定，知行不由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隐约能听到里面压抑的低咳。
她压低了声音，无法理解道：“您就算再喜欢大皇子，可他也不值得您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啊！”
这种事，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洛七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隔着一扇门。
可她似乎仍能看到他的模样。
随后缓缓笑了。
“知行，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懂。”
“感情这种事，是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只要他好，那我为他做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是值得的。”
知行仍是无法理解。
她看洛七七，像是看话本子中那些抛弃一切和心上人私奔，最后却被抛弃的傻姑娘一样。
苦口婆心的劝她：“将军，你现在只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你清醒一点啊！”
“我的确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懂你所说的那种感情。”
“可再爱一个人，至少也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不应赔上性命！”
“而且在我心中，这世上，谁也不值得您为他冒这种……这种险！”
“知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洛七七看向她。
“你的想法也并无错处。”
人心易变。
感情浓烈时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也是应当的。
可是——
“我和他同常人不同。”
遍数从前，都是他守着她，护着她，为她倾尽所有……
就连这个世界，纵然命不久矣，他也依旧为她铺好日后的路……
他对她，从来如一，未曾保留。
“他为我做得太多。”
“能护他一次，为他做些什么事。”
她轻轻笑了：“其实我很欣喜。”
房门打开，李安从里面出来，看了她一眼。
洛七七会意对他点了下头。
而后拍了拍知行的肩头。
“回府准备下需要的东西吧。”
“明日一早，就出发。”
说罢，她迈步走向房内。
“将军……”
望着她的背影，知行狠狠跺了跺脚。
这大皇子真是害人不浅！
简直就是男狐狸精！
洛七七走进去，发现房内又燃起了梨花香。
“殿下现下还是少闻些香料吧。”
“我喜欢这个味道。”
更重要的是，可以驱散些房内的药气。
“喜欢以后有的是机会闻。”
洛七七灭了，走到床边。
同时心里思忖着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