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末日小镇（8）
“这人，骂完好歹告诉我怎么过去。”暮晚归轻敲手指望着远去的拖拉机，思量着接下来的路。
水泥面修得平整结实，不过持续的下坡路让他的膝盖隐隐作痛。
“下次说话得委婉点，谨言慎行。”
在两条腿一瘸一拐快要不听使唤的时候，视野里终于不再是望不到头的灰色路面。
分岔路口一边是无边际的草地，另一头是铺满碎石的荒废铁轨。
暮晚归很想躺在草地上一了百了，但天空的湛蓝、云朵肆无忌惮的形状与空气里果实馥郁的芬芳都让他惦念起一些生的希望。
铁轨边几朵开错季的野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他盯着看了几秒，透明的津液几近从嘴角滴落，算起来肚子最少也有两个整天没进食了。
注视着那浅粉的花瓣，手还是没忍住将它们一把全部摘下塞进嘴里。
苦涩的汁水外溢，瞬间将他的口腔占据，舌头从尖麻到根。暮晚归用锋锐的牙齿咬着舌尖，五官下意识挤弄在一起，他被迫僵持在原地，等那股微毒劲过去。
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暮晚归不想对过路人再抱过多希望，他瞄着那块被自己拔秃的草地，希望那人赶紧走过去，不要再围观他这副狼狈样。
踩压杂草的声音越来越近，那脚步堪堪停在暮晚归的身后，等他回过神，一件厚实土气的牛仔褂搭已经遮住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手指抓着衣边，回身看去，一个弱不胜衣的老太太正关切的看着他。
“孩子，遇到什么困难了？”她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声音如同羽毛安抚住暮晚归此刻焦灼的内心。
他眼眶发热，出口的声音也因为许久没喝水变得沙哑，“阿婆，我迷路了。”
“迷路了。”老太太将话在嘴中重复了一遍，“没事啊，你要去哪里告诉阿婆，我捡垃圾也有些时日了，这一片都熟悉。”
暮晚归犹豫了片刻，“高桥县。”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在空中抖了一下，“你沿着铁路一直走，天黑差不多就能到了，孩子，你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停住口。
“阿婆，我知道，但家人还困在里面，我得回去。”
“啊——这样，好孩子，好孩子。”
老太太低头将缝缝补补满是补丁的麻袋打开，从里面拽出一个折的方正的布袋子。她将那布袋爱惜的展开，贴近暮晚归的腰间比量了片刻，“好孩子，这个布袋子本来是要装米面的，下面的口我没封，你看看能套进去吗，别把膝盖冻坏了。”
她手掌布满蜿蜒的黑线，左右丈量着他腰间的距离，让暮晚归想到自己儿时，姥姥亦是这么给自己做衣服的，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身体还如从前那般康健。
“阿婆，布袋留着装米面吧，这衣服我收下了，等我接上家人，再来看您。”暮晚归收到老太太过量的善意和关怀，再听下去怕是得抱着人家嚎啕大哭一场不可。
阿婆不介意的挥手，弯着腰将布袋往下放，“快站进来试试。”
他不再推辞，将两根细直的腿伸进去，布袋宽松柔软，旁边还余出十几厘米的布料。
“太瘦了啊，孩子。”
阿婆把腰间的松紧带系的扣重新系了一个，布袋不紧不松刚刚好卡在暮晚归的腰间，下摆落至小腿，这一身丝毫不搭边的衣服搭在暮晚归身上丝毫不显得怪异，反而因他瘦削的身材多出几分新潮感。
暮晚归张开双臂给了老太太一个结实的拥抱，随后就踏上铁轨那一端的路程。
实际上，他没走出三公里就因饥饿和口渴寸步难行，他不得不把路边看起来能吃的花草囫囵吞咽下去补充体力。
冲鼻的腥膻味一度让他误以为要去见太奶。万幸的是那圈长相丑陋怪异的野菜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暮晚归又走走停停了两公里，已经远远看到了高桥镇被围起的铁栅栏。
碎石堆里倒着一辆没人要的自行车，链条已经从齿轮上脱落。他本来已经从它身边路过，但心底那勤俭持家的精神突然作祟，暮晚归觉得这自行车还能拯救一下。
他把踩着碎石走到车旁边，扒拉开碍事的树杈和叶子，一把将车子拽出来。用杨树枝子挑起链子，试图卡上齿轮。
最后还是用手指对上的。满手粘的全是缝纫机油，暮晚归在土地上蹭了蹭，登上自行车试了一下，竟然出乎意料的丝滑。五百米的路靠脚蹬几分钟就到了。
他不舍得放弃自己好不容易的凭运气得到的工具，硬是将那残破的铁丝网的裂缝扯开，将自行车挤了进去。
暮晚归察觉到高桥镇的边界上空悬着一朵乌云，它遮盖住月亮和晚霞，光线幽暗，风沉重的吹动脚边的枯草，一截腐化的手从中显露出来。
再停留就要被捡漏了。
暮晚归暗忖。他可惜天色已晚，不然还能守在这接些雨水带回去。也顾不得对这片土地的陌生，一屁股坐上自行车皮垫上，视野随之快速后撤。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那般在这座小镇的道路上穿梭，唯一的幸运是找到了当初韩也带着自己走过的那条河道，暮晚归第二次碰上。
趁着
天边还剩一丝余晖，他扒开高过头顶的芦苇，河水还在潺潺流淌，能看到水底浮动的绿藻和休憩的河虾，不时有几条手掌大的白条顺流而过。
暮晚归没忍住捧了几口河水喝了几口，入口除了有些草腥味也没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他按照脑海里模糊的记忆，骑到自己小区前——高桥小区那四个字似乎锈得更厉害了些。车子在楼栋前停下，暮晚归余光中看到草坪里突起一个土包，出现在这个场景有些违和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自行车没有锁，他对自己的新车喜欢的紧，暮晚归将车提起来，扛到肩上费力的爬上七楼。他暗自感叹王的影响力果然大，这一路依旧没碰到半只活死人。
他用力敲响门，许久，门才从里面开了一道小缝。
暮晚归下一秒对上谢允那双肿起的水泡眼。
“？”
“前辈！”他从屋里冲出来，一头扎进暮晚归的怀里。“你还活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委屈和哽咽再次涌上眼眶，谢允呜呜的啕哭起来。
蓝仟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墙边探出脑袋，看到是暮晚归，声音是克制不住的激动。“哥哥，我们昨天还给你堆了一个坟包，就在楼前。”
暮晚归：？
原来自己多看了几秒的土堆是自己的坟包，很好。
谢允自动忽视掉暮晚归拉长的驴脸，抹去脸上的泪珠，“得和姐姐说一声你回来了。”他转身走了，暮晚归这才顾得上还抱着自己腿的小孩，他蹲下身，“仟仟，有没有想哥哥。”
“哥哥，我很想你。”男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在离开那个人渣父亲后，蓝仟的小脸蛋明显干净漂亮了几个度，身上的脏衣服也洗干净了，挂着淡淡的皂粉香。
脚步声由远及近，韩也将门推开，依旧是暮晚归熟悉的那副面无表情的脸。但能感受的到她直勾勾凝视下不同往日的关切。
“还蹲在外面干吗？”
他朝她勾唇一笑，“走，仟仟咱进屋。”
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暮晚归口感难耐，刚推开卧室的门他视线就注意到窗台上的遗像，也不知道是谁画的他，大小眼就算了，下巴还是歪的。估计是蓝仟那小子。
皱眉盯着遗像细细打量一番后，这才想起来自己进屋是要喝水的，他将上层最后一瓶矿泉水打开一口气喝空，数了数未开封的只剩下底层12瓶。
他提起塑料外壳里仅剩的五个空瓶，提出卧室，就撞上一身白裙的韩也抱着蓝仟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拿着一块方巾，力道适中地给他擦脸。
“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把你姐姐拿下了。”
韩也瞥了他一眼，“这两天去哪了？”
暮晚归心说这三两句可唠叨不完，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我和谢允先去搞点东西回来吃。”他说着朝谢允抬手，“走了。”
韩也也不多问，点头表示知道了。
夜幕彻底黑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你家，拿上鱼竿，今晚上得吃点肉补充体力。”
谢允心情似乎不错，他翘着手指，哼小曲走在暮晚归身边，在走到自己单元门口，又瞬间安静下来。唇线绷直道：“前辈，你知道前天我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门板和几滩血我有多崩溃吗？当时就觉得你是被路过的活死人啃死拖走了。”他越说声音越小，脚不受控制的后退半步“前辈，你是活得吧？”
现在肚子里装的全是水，暮晚归没心思逗他，手握拳在胸膛上敲了敲，“如假包换。”
谢允吞了口唾沫，“我信你的，前辈。”
“快去拿鱼竿。”
他犹豫了一下，“里面看不见，前辈，你和我一起。”
“隔一天你怎么胆子还缩水了，谢允。”他嘴上那么说，还是和谢允一块进去了。
芦苇荡和流水在寂静的夜晚被蒙上一层微恐的滤镜。